每当向别人聊起我的专业时,“好高深!”是最常见的反馈。虽然并不想因他人无心的一句话而上纲上线,也不否认其中敷衍的成分,但这样统一的口径不免展现出了哲学在国人心中的独特形象。
说它独特,是因为在我与悉尼本地人攀谈时,没有听到过类似的回复。他们一般会问几个问题,会意的点点头,或佯装或真心地表达自己的求知欲,认可我的选择,对我未来就业方向表示好奇,然后就很自然的转到了其他话题。虽然特例时有出现,谴责社科文科的本地大学生也比比皆是,大致来讲,与其用一句“好高深”来扣上“话匣子”,他们更愿意听我如何做选择,又是有着怎么样的体验。
或许,这展现了中西方对于知识的态度差异。西方文化中,知识是一切的基础,司空见惯,又不可或缺。西方哲学上下几千年的基底,一大部分就是对认知论的探讨。我们知道些什么?我们怎么知道的?对于绝大部分的“西人”来讲,知识是客观的信息,逻辑是全人类的“统一口径”,再高深再复杂的理论,交流了,也就透彻了。发现知识的人,会受人们敬仰,但他们的私人生活、性格、轶事等等却鲜为人知。这种公私分明的结构把人的性格与他们的成果划分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惊讶的发现那么多著名科学家在私下是很难相处的人,而“很难相处”只是保守估计。
而在中国文化中,知识是高尚的,是平凡人不可知的。也许是从孔孟开始,知识是个人的优点,是特质,而知识与它的“宿主”有着亲密的联系。这意味着人们看待知识分子的方式与西方天差地别。在这个逻辑中,“圣人”既然可以发现别人忽略的知识,就代表着这个人本身有着某种特质和智慧。所以,知识本身是对个人整体的展现,纵使他性格千变万化,私生活杂乱无章,都是其智慧的载体,而在其中,思想与感情并非两个独立的个体。
另外,这也是西方哲学与东方哲学的区别。前者严谨仔细,企图通过分解剖析的方式来观测运转世界的每一小片齿轮,注重每一部分的独特性能和原理。无论是人权、政治理念、还是西药的治疗宗旨都是这一哲学态度的具象化。而后者洋洋洒洒,更注重整体的概念。从脉轮、风水、到“以和为贵”,东方最根源的哲思是对世界整体的概述,强调人内心的一体化,而非四分五裂。这代表个人所拥有的知识智慧,与这个人的整体都是息息相关的。
我并不想指责哪一种,两种理念各有利弊。但或许,单单在传播思想这方面,西方文化会比较占优势。哲学的价值在于思想的内容,它既不是某种技能,也不是实际操作的向导,它的抽象性让它注定停留在纯信息的阶段。但信息的价值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传播。倘若信息唯我一人所知,它的价值就微乎其微,而通过各种途径分享出去,它才能发挥真正的效果,影响一群,或是一代人。
对比中西方对待知识的态度,西方更胜一筹,因为在逻辑这一大法则之下,人人平等,任何人都可以理解尼采、康德、甚至萨特,只是需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不同,这根据不同人的脑力而变化。在这样的系统里,没有人被置之事外,不会有学术权威“一手遮天”,只是他们的理论更具有说服力罢了。在东方体制下,对于思考者整体的“崇拜”不仅会拉远普通人与知识的距离,让哲学永远是小众群体的“游戏”,还会养育各种各样的“砖家叫兽”为非作歹。这并不代表西方没有这样的江湖骗子,只是在东方体制下,没有批判性思考的保护,和全人类对于思考与知识的归属感,人们更容易受到荼毒。
我们或许不认为这些“纯知识”能够帮助我们什么,但是参与到其中是我们每个人的义务,为自己好,为他人也好。所以,当你看不懂某篇思考性文章时,先确认是不是自己不够仔细,随后,确认是不是作者的无能,无法将复杂的道理化简,这同样适用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