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男人第一次认真地打量那个将要与他结婚的女人。

她坐在副驾驶上，脊背挺直，妆容精致，眉宇间透露着成熟与自信。

她穿着黑色的套裙，不知道喷了什么牌子的香水，似有若无地嗅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那是他们确定关系以后第一次一起上班，此前他们一直在同一家公司，但除了见面问好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交集。

后来他们相亲的时候认出了彼此，便觉得既好笑又意外。

双方的父母对两人的情况都很满意， 问及他们的想法，两人心照不宣地握了握手，说可以发展看看。

他开车送她回家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隔了一栋单元楼，出口一左一右。

男人便笑道：“难得我们住得这么近，竟然一次都没见过。”

女人笑笑没有说话。

男人只当女人矜持，分开前展示了一下成功男人该有的态度，“明天早上一起上班吧。”

在女人开口拒绝之前，他已经想好了说辞，“这样我们可以加深一下了解。”

女人果然没有再拒绝。

第二天早上，他特意刮了胡子，穿上笔挺的西装，充分展现自己成熟男人的魅力。

女人出门很麻烦，他认为她那么优雅自信，应该也是如此吧。于是故意拖了十分钟才下楼取车。

女人确实打扮地很精致，衣服的线条都是精心熨烫过的，和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相互映衬，总有种精英范儿。

只不过，女人好像早就在楼下候着了。大冬天的，小脸冻得煞白，唇色好像都苍白了些，唯有鼻头处粉红色的一点，让她看起来有些小女人的样子。

他打开车里的暖气，她也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不知以前在哪里看过，说男人的车，副驾驶的位置是属于自己女人的。

女人全身慢慢回暖，看他没有马上开车，便好像恍然大悟一般，“我坐后面。”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抓住了女人的胳膊，很瘦弱很单薄，带着些微微的暖意，“安全带。”

他的胳膊很长，绕过她，拉过安全带，把她固定在那里。

她一动不动，直到他开出小区，才听到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表情有些促狭。

男人看着前方，想解释一下刚才突如其来的暧昧。

刚想开口，却发现前面路口有一个女人在向他挥手。

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初恋。

男人对于初恋的感觉是很微妙的。

因为是第一个，所以总有些细节记得十分清楚。

就比如现在，初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钻戒，钻很小，很简单。

但他们谈恋爱那会儿，这种简单的钻戒他都买不起。

初恋说，好巧啊，一边悄悄打量副驾驶上的女人。

他的宝马车是今年新买的，在同龄人中算是小有成就。

他心中有了微妙的优越感，当年他是个穷小子，所以没有留住初恋的心。

那现在呢，他的初恋看到他如此事业有成，是否会悔恨万分。

他的初恋开口问他能不能捎载她一程。

他觉得意外又在情理之中，两个人的暧昧变成了三个人的沉默。

2.

所幸他的初恋不再是当年说两句情话就会脸红的小姑娘了。

看两人一直沉默，便随意捡了一个话题开场。

初恋说，你还记得咱们高中操场后面的小树林吗？现在没了，建了一条花廊，一到夏天，紫罗兰开了花，可真是漂亮。

男人眼神有些闪烁，小树林他当然记得，他和她的初吻就在那。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副驾驶上坐着的女人，她的表情淡淡的，唇角挂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初恋才仿若刚刚发现第三个人存在一般，嗔怪他为什么不介绍一下，害她自顾自叙旧，冷落了别人。

他更加尴尬，一个是他打算娶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初恋，他如坐针毡。

两个女人帮他化解了尴尬。

一个说，我是他的同事。

另一个说，我是他的高中同学。

她们说的都没错。

男人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看出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初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长发。他眼尖地发现，她的发尾已经分了叉。想必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衣服半新，边角皱皱巴巴的。

这一路，他支着耳朵，听着两个女人谈口红色号，谈衣服品牌，谈珠宝搭配，总之都是女人的话题。

初恋的语气很热络，就好像两人已经认识了许久而不是第一次见面。

大多数时候都是初恋在问，另一个在答。

好在，初恋下一个路口要下车了。

他们两个也终于到了公司。

公司大厅很暖，她把黑色的风衣外套搁在臂弯，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发出规律的响声。见到外国客户，她用流利的外语跟对方打招呼，自信且主动，并不像刚才那般被动回答别人的问题。

两人在不同的部门，他不能观察她太久。

中午他约了客户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被客户调侃。

他回了四个字，为情所困。

因为他情路艰难，客户并没有过多为难他，痛痛快快地签了合约，分开前还拍着他的肩膀提醒：男人的虚荣心有时候能战胜理智，女人的好胜心也能枉顾道德。

他出来被冷风一吹，酒有些上头。

客户说得没错，他的初恋表现出对他的占有欲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对另一个女人表现出的敌意让他从过去的自卑中解脱出来。

下午回去的时候，他特意带回两杯咖啡，像是为自己寻了一个去找她的理由。

他没有想好怎样跟她解释，只是遵循了三十岁男人对待女人的几条准则，无法给予冲动又热烈的爱情，便给予偶尔的浪漫当作生活的调剂。

她并没有提起早上的事情，整个人都神采奕奕，没有拒绝他的示好，跟他探讨起业务上的问题。

他发现她说话很幽默，旁征博引，语气不会太强势也不会太柔软，就是刚刚好，让他在温暖的午后感到舒服和放松。

他道别的时候，语气很是轻快，并跟她约好下班一起回家。

因为有了中午的铺垫，下午疲惫的两人并没有因为沉默冷场。

就像早已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话匣子一打开，怎么都收不住。

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他本没有固定的择偶标准，但此刻看着她，觉得如果是她，也不错。

3.

于是两人顺便去了一家他常去的饭馆。

点菜的时候，她并没有过多纠结，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不多也不少。

她吃得很尽兴，不像白天那样拘束，一点都不像成熟优雅的女人，而像是偷偷逃课出来吃饭的小女生。

她很多变，也很惊艳。

他吃饭的时候话很少，这是在家里养成的习惯。

她吃饭也是静静的，细嚼慢咽，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兔子。

他其实早就吃饱了，但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便多吃了半碗饭。

第二天，第三天，像是巧合，总是遇上他的初恋在原地等着。

一次两次他还可以坦然接受，但第三次的时候，他便礼貌地拒绝了初恋。

看得出初恋有些恼怒，像那些年他没能陪她吃饭逛街时发脾气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幽怨和恼怒。

那双眼睛，过去总是充满灵气和暖意，现在却充斥着一些他厌恶的情绪。

这次理智占了上风，他没有下车，也没有打开门锁，像所有过路的车一样，扬长而去。

女人坐在副驾驶上，和他保持了一样的态度。

他便有些疑惑，如果女人对他的初恋客气一番，会是显示自己大度的好机会。

可女人只是降低了存在感，甚至中途拿出手机回复了工作群的信息。

分开前，他没忍住解释了一下，很简短，像是认罪一般的态度，其实那是我的初恋。

女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瞬间被打乱。

女人的回复也很简短。

她是你的初恋而不是我的。

很别扭的一句话，他懂了七七八八。

谁的锅谁甩，他一开始没有彻底拒绝初恋，是因为虚荣心，再后来纵容，是为了试探她，让初恋知难而退。

初恋这个锅是他的，所以由他自己来甩，自然是理所当然。

他向来精明的头脑第一次接收这样的逻辑，有些新鲜。

以前，他看过一段话。

说男人这一辈子至少要遇上三个女人。

一个是青春期你梦中憧憬小心呵护的那个女孩。

一个是与你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稳定安分的女人。

最后一个是知性优雅美丽却可能让你求而不得的女人。

他已经错过了前两个，怎能再错过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