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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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级:专家教授
  • 2019/3/13 19:58:46
  • 楼主(阅:88956177/回:0)孟浩然:山高水远是江湖


    开元十五年春夏之交,正是长安春闱的时日。


    一位目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一路跋山涉水、饮冰食檗,从遥远的家乡来到这京畿之地。


    这春闱折桂,扬鞭策马中一日看尽长安花,仿佛是一场从不间断的梦,他已期待了多年。


    他叫孟浩然,尽管那时候几乎没有人知晓他的声名。


    可是揭榜的那一刻,他愕然了。


    他左找右找,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这场原本绮丽娟秀的梦境瞬间惊醒,只剩通体的冷凉、无边的落寞。


    春闱落第,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落到自己头上,终究是心有芥蒂。


    这多年的寒窗苦读、诵经阅典,怎么就甘心化作一抹齑粉?


    这朗朗乾坤,却似有天无日。


    好在那个盛唐时代,除了应试中举之外,尚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利用诗文赢取声名,从而使上层社会的青眼相加。


    这条仅存的入仕的羊肠小道,或许是他最后的希冀了。


    于是,他靠他绝妙无伦的诗才,结交了许多达官显贵、富家公子。


    诗书唱和,推杯换盏,日子好不快活。


    和王维的结识,更是令他酒逢知己千杯少。


    此时的他定不会想到,他日后会跟这个男人,成为山水田园派的代表。


    孟浩然和王维骨子里都有一种寄情山水、快马江湖的情怀,两个人的结识可谓是一拍即合。


    那日,王维正在宫中当值,因闲来无事,心中寂寞,便邀请了好友孟浩然一同聊天打发时间。


    正在聊得兴起之时,忽闻唐玄宗圣驾已到。


    孟浩然一介平民,顿时大惊失色,他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人般蜷缩于床底下,不敢触怒天颜。


    玄宗李隆基发现了躲在床下的孟浩然,将他请了出来。


    唐玄宗素来听闻孟浩然的诗名,却从未见过真人,为试他的诗才,便邀他现场作诗。


    这场“面试”来得有些突然。


    或许是因为春闱失意的情绪仍然漫漶不去,又或许是骨子里的田园之思溢于言表,他竟不由地吟起了这首《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首诗显然是驳了玄宗皇帝的面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刚才还颤颤巍巍的孟浩然,顷刻之间把多年的积怨给倾泻了出来。


    逆天子之龙鳞,这一生注定与朝堂无缘。


    如同那后来的“奉旨填词”的柳永一样,孟浩然离了京畿之地,从此天涯沦落。


    柳永尚可以浅斟低唱,眠花宿柳,死了还有青楼女子出钱安葬;孟浩然却只能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从此不问世事。


    仔细想来,即使当年榜上有名,步入朝堂,可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又如何能安放这心中隐逸的情思?


    既然朝堂容不下自己满腹的诗文,何不寄情于山水,快马走江湖?


    人生本来就有许多选择,有些选择必定要根据自己的个性来安排。


    断了入仕之念的孟浩然,一日来到建德江边夜宿。


    湖水平静而澄澈,一轮皓月当空朗照。


    他抚摸自己的须髯,想起半生无浮名,岂非如同这近在咫尺的广寒宫中人,遥看江清月冷?


    可是有所失,也毕竟有所得。


    这浓浓的羁旅之愁,也终于被山水之间的自在逍遥冲淡了。


    他提笔写下了这首《宿建德江》 :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他早已忘却了一切,如同那白鹭飞雁,翱翔于天地之间。


    想起年轻的自己,与那友人郑愔竹林抚琴啸歌,“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有山风,有修篁,有美酒,有琴声。


    那时的生活,无忧无虑,好不自在。 


    远离了仕宦之途的孟浩然,再一次隐于鹿门山,与松涛清泉、林鸟山石为伍。


    而和李白的相遇,就像是清风遇明月,两人个性中都有追求性灵飘逸洒脱的一面。


    李白向来仰慕孟浩然的诗文,放在今天绝对是忠实铁粉一枚,平生共写诗十五首赠孟浩然。


    那首著名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正是两人相交相知的见证。


    开元二十二年,李白自安陆前来拜谒这位隐士。


    走过迢迢山水,只见他白首仰卧松云之间,醉饮清酒,一派仙风鹤骨。


    他让李白坐在自己身边,一同聆听山涧松壑传来的天籁之音。


    李白折树枝为笔,信笔写下《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这位孟夫子也慨然以杯盏相对,与太白相谈甚欢。


    曾经的他,是多么渴望功名,多么希望建功立业。


    想起年少的自己,曾经洋洋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


    卜邻劳三径,植果盈千树。


    粵余任推迁,三十犹未遇。


    书枕时将晚,丘园日空暮。


    晨兴自多怀,昼坐常寡悟。


    冲天羨鸿鹄,争食羞鸡鹜。


    望断金马门,劳歌采樵路。


    乡曲无知己,朝端乏亲故。


    谁能为扬雄,一荐甘泉赋。


    若能效仿泼墨《甘泉赋》的杨雄,和功成身退隐于田园的陶渊明,人生死亦何惜?


    其实自己梦寐以求的,是一种建功立业后的大隐。


    一朝解甲归田,从此不问世事,看尽了人间烟火,阅遍了世事浮萍,一生岂非无憾了? 


    可是毕竟人生不是既定的棋局,长安城里的落第,注定了曾经的希冀一朝成了泡影。


    那么,退而求其次,这些年鹿门山的山水田园般的日子,或许也是一种补偿了。


    早年的隐居襄阳,毕竟少了些洞穿世事的洒脱;现在这种隐,谁说不是经历了沧桑世事后沉淀下来的大隐,是真正的萧然物外?


    也许作为区区一介隐士,孟浩然不会青史留名;可是以他的冷傲不羁的诗才,和骨子里的狷介狂放,却足以流传千年。


    晚年的他,终于可以抛下功名的念头,把身心全部交给山水洗濯。世间再无孟夫子。 


    他提笔写就《晚春题远上人南亭》:


    给园支遁隐,虚寂养身和。


    春晚群木秀,间关黄鸟歌。


    林栖居士竹,池养右军鹅。


    炎月北窗下,清风期再过。


    翠竹当户,鹅鸣小池。轻摇蒲扇,坐在那北窗下俟清风,让每一寸肌肤都呼吸自然的气息。


    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岁月,他凝成了魏晋中人,与支遁道人共话桑麻。


    在他的世界里,生活俨然是一盏清茶,恬然自得。


    他明白了,看穿了。


    人的一生匆匆流逝,本就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必须要走的路。


    何须留下千载浮名,何须身居庙堂开疆拓土,百年后终不过是黄土一抔,坟茔一冢。


    还不如守着当下的精彩,让时间铭刻下永恒。


    他在竹林修篁中,一袭白衣地离去了。


    在他的江湖里,没有朝堂喧嚣,只有山高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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