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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阅:80239329/回:0)秋分夏至:我的黎巴嫩一年大概是在半年前,有次和中国老师聚餐,聊到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选择来黎巴嫩读书,老师说,比起埃及,黎巴嫩真的算不错了。 彼时我还不太理解,看着窗外拥堵而哄乱的街道,和远处缀满房子的山,想起非常准时的停电、非常随性的公交、非常吓人的流量,心想还能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差劲——老师倒是一脸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笑。 我不置可否。冬天的黎巴嫩雨水太多,情绪都潮湿了。 冬雨中的贝鲁特 山居 我们租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区划上却已经不属贝鲁特。附近公寓高一些的楼层可以看到地中海,这也意味着我们这一带全在山坡上,最近的公交车都在一公里半之外。没有车又懒得走路的人儿,顺利过上了山居生活——就是说,日常肥宅了。 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你可能会说,宅在家对留学生活未免有些浪费——事实上我们也做过一些尝试,但平常略显紧张的课业还是让人变得保守起来。 好在生活并无大碍,周围小店基本满足了日常需求。推开向东的窗子是一片高大蓊郁的松树,四时苍翠,时有鸟鸣其间,在一排排蒙着帆布窗帘的楼房之间格外惹眼。向西的阳台是傍晚的好去处,晴时看霞,雨时看烟,平时看贝鲁特生长的天际线。 山居日薄崦嵫时 很早之前我就放弃了对博物学的钻研,因此燕居近一年,我仍然分不清每日相对的松树是不是黎巴嫩雪松,也不知道街坊种的花和我妈妈种的是不是同一种——我大概只认识从诺亚时代就闻名的橄榄和冬天里挂着橙黄色小灯笼的橘树。 不过好像大家都不太介意,四月春花漫山遍野地开,那种黄色的花常常连绵如海,然而我问过很多人,连老师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所幸名字只是个代号,这些花草树木就在各自的时节肆意美着,山坡景色不多,多亏它们点缀。 进城 如你所知,我住的地方离贝鲁特市中心距离并不算近——特别是考虑到这里的交通状况。因此每次“进城”,总免不了要跟各色司机打交道。 从我们的山居到闹市Hamra有10公里,在小小的贝鲁特已经是相当远的距离 有些司机不会多搭理你,有的甚至想着占你便宜,说你是菲律宾人多问你要钱。不过要是遇上一个脾气好的,而你又会说阿拉伯语,这一路就会变得非常欢快。有的人会跟你聊成龙,有人跟你聊他的童年记忆李小龙,聊中国,聊美国,聊汉语难不难。 如果你偶尔问起“这座清真寺叫什么”,那么热心的穆斯林大叔会兴冲冲把这一路经过的清真寺都介绍一遍,这才体会到贝鲁特伊斯兰的一面如此寻常——我们住的地方是基督区,日常所见是各式玛丽亚塑像和教堂,若非仔细几乎听不到飘来的宣礼声。不过更常见的情况是,我不太听得懂方言,请司机讲标准语,他会一时语塞,转而说:“我们还是说英语吧。” 不免想起黎巴嫩人对自己的认识:几乎所有我认识的马龙派基督徒都说自己不是阿拉伯人,而是腓尼基人和迦南人的后裔,而穆斯林对此往往并不怀疑,他们的亲戚可能就在阿联酋或者沙特。 同一个名字Yousef,有的基督徒会按法语发音,“以示区别”。而说到与阿拉伯的关系,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们的宪法并不曾写明国族属性,只有一句“黎巴嫩有阿拉伯的一面”。 贝鲁特有什么好的呢?可能是先前对“中东巴黎”有太多想象,最初来时只觉得稀松平常,甚至略有失望。不过好在她有耐心,对付我这种看惯了中国大江大川大建筑的人,她会给人时间,渐渐发现隐藏在小楼房窄街道之间的味道,那里有懒懒晒太阳的猫。 行走 在我去过的大部分地方,黎巴嫩的猫都神色清爽,申申如也,懒得搭理人。在大城市如开罗的猫,倒是常在扒垃圾箱,形容窘迫。也因此我渐渐明白黎巴嫩的好处,有些地方埃及或许真是比不上的。 也是在埃及,在亚历山大面露破败的街巷里,一个酒店前台老伯跟我聊起他的黎巴嫩记忆。他说他只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贝鲁特,其间风物尤美,繁华一时无二,城里还有电车,但那毕竟是战前了。 战前的烈士广场 战后的烈士广场 内战之后,这个小小的国家从此没有了轨道交通。去朱尼耶玩,标准轨距的铁道已经被水泥覆盖,只剩残迹。不过大家似乎习惯了汽车出行,铁轨只是喜欢访古和怀旧的人才会关心的陈年旧事。 从harrisa通往圣母像的缆车上眺望朱尼耶 我对铁轨的印象,也大概来源于电影《羞辱》里,达穆尔大屠杀时,幸存的孩子沿着香蕉林里的铁轨一路逃到贝鲁特。或许对于很多人而言,废弃的铁路也是一段不愿提起的回忆。 不久前看到一则新闻,中国愿意帮助黎巴嫩修建贝鲁特和的黎波里之间的新铁路。不过有政府官员表示,他们更希望铁路能接到整个中东地区的铁路网中,连接大马士革。 如今到大马士革只有高速公路横穿贝卡谷地,那里有著名的巴尔贝克神庙。然而年初一位穆斯林老师邀请全班去那里玩,最后整个班级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来——那个班级全都是基督徒,而真主党尚在贝卡谷地聚集。 不安全感在这里是公开的秘密,老师甚至会在课堂上开玩笑问我,如果这里发生战争,黎巴嫩人可不可以以难民身份前往中国——毕竟叙利亚战争造成的难民在那条公路两边搭起的帐篷比比皆是,与以色列的战争乃至雪松革命其实也并不遥远。 不过在年轻一代之间,似乎可以看到新的可能。很多问题上,年轻人的态度往往趋向和解和开放——比如穆斯林和基督徒结婚在这里已经不算什么新闻,我也没有听到年轻人对难民太多的抱怨。还是电影《羞辱》里,律师女儿对父亲说:“在你世界里到处是战争,而我不是,我并没有在战火中长大。” 三餐 在埃及遇到的年轻人,脸上少有笑意。那里的文盲率和糟糕的就业环境已经让很多年轻人无从抱怨。黎巴嫩的青年,至少还能跟我吐槽糟糕的基建和党争,他读工程的时候或许不会去想,为了生存失去体面在别处是寻常的事情。这个青年曾经有机会去清华交流一个学期,不过最终没有去,因为“离不了家”。 聊到这里我哑然,想想自己什么时候最想家呢,大概是某些瞬间,突然想念红烧肉、酱鸭腿、黑芝麻馅的汤圆、韭菜馅的饺子和火锅里的鸭肠牛肚。更糟糕的时候可能是在埃及旅游,不能做饭,饭店里的菜尝尝一时新鲜,长久又总觉得不是滋味。这时候就分外想念贝鲁特,想念自己在纽劳达山村里的小房间,想念买菜做饭洗碗的琐碎。 至今还记得从开罗回来,贝鲁特正下着小雨,温和的水汽把埃及的干燥沙尘与和旅途的焦躁疲倦涤荡一空,心里不禁念叨,回家了。 已经记不清从什么时候,我们把这里叫做“家”了。尽管我们都知道这里不过一时的容身之所,但至少做起饭来毫不含糊。米饭炒菜面条饺子粥汤自不必说,过年时自己做火锅的那几次,真让人有种今夕何夕,此间何处的恍惚感。 所以我说,我有时候也想家,不过只怕回到中国,我就该想念黎巴嫩了。 有时候傍晚洗完衣服,晾在阳台上,顺便向西眺望。山脚下的贝鲁特,灯火璀璨,红尘滚滚,光芒万丈。夏至将至,西边的天空很晚还亮着。 地中海的晚霞 不过夏至到来的时候,我们就将告别这里,告别这条还在生长的天际线,告别一次次“Kifak”式的问候,告别又一个漫长的夏天。 我们来的时候还是秋分时节,地中海夏天远未结束,仿佛永远过不完。
侬好 帖间广告位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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