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彭博社（Bloomberg）的统计显示，2020年1-4月期间，海湾阿拉伯国家在国际债券市场上累计发行债券筹资约240亿美元，超额认购总值接近1400亿美元。这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出，虽然该地区国家在疫情肆虐和油价暴跌的双重打击下经济前景不佳，但国际投资者仍然对其经济实力和主权信用抱有较大信心，因此继续追捧其发售的主权债券。

但是，在这个喧嚣的国际债券市场上，人们并没有看到阿曼、巴林这两个海湾阿拉伯国家的身影。

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此前预估，阿曼、巴林在2020年的外部融资需求合计约为55亿美元。根据历史经验，这些外部融资需求绝大多数将通过发售主权债券的形式来筹得。如今，阿曼、巴林似乎已经退出了国际债券市场。

迪拜金融机构Arqaam Capital负责管理固定收益资产的Abdul Kadir Hussain认为，“除非市场环境稳定下来，否则阿曼和巴林不太可能发售主权债券”。

所谓的“等待市场环境稳定下来”，更像是一种保全面子的托辞。

尽管所有海湾阿拉伯国家都未能在疫情和油价的冲击下幸免于难，但阿曼和巴林两国因为其公共财政吃紧、外汇储备缩水而岌岌可危。仅仅在一年前，国际投资者还积极求购阿曼发售的主权债券，现如今却纷纷与其“划清界限”，转而投向经济和财政实力更强的借款人，因为后者应对和消化冲击的能力更强。

也就是说，并非阿曼和巴林不想发债筹款，而是它们已成为了投资者眼中的弃儿。

本月，卡塔尔、阿布扎比和沙特纷纷试水国际债券市场，其发行债券总额占到了新兴市场国家发债总额的一半以上。这些债券的评级要么是A，要么是AA。

债券的评级与国家的主权信用评级息息相关，而阿曼和巴林两国均被国际三大评级机构打入了“垃圾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预测，两国2020年预算赤字额均将超过各自GDP的15%以上，这一判断对于两国更是雪上加霜。

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此前跌破30美元/桶的价位，前不久达成的泛OPEC+减产协议并未能止住国际油价持续下跌的颓势，美国西得克萨斯中质油（WTI）5月交割的期货价格更是在昨日跌至-37.63美元/桶。这释放出来的信息是，原油市场上依然供过于求，甚至于连储备的空间都不足以消化过量的供给，导致油价下跌的真正原因在于“需求侧” - 疫情打击下的全球经济衰退以及随之而来的原油需求锐减，仅仅在“供给侧”做文章是缘木求鱼。

这对于国家财政尤为倚赖油气出口收入的海湾阿拉伯国家是近乎致命的打击。

新加坡银行（Bank of Singapore Ltd.）固定收益资产研究部主管Todd Schubert表示，在当前环境下，巴林在国际债券市场上募资的难度更大、成本更高，阿曼的情况则更差。

来自J.P.Morgan和IMF的数据显示，如果从经常账户的脆弱性和对外部融资的依赖性等方面来看，阿曼和巴林这两个国家这两个传统意义上的“富国”已经跌落与一众“穷国”为伍。试问，谁会想到阿曼身边的难兄难弟是埃塞俄比亚、加蓬和安哥拉，而巴林的危险性甚至更高。

相较于阿曼，巴林略感宽心的是它还有来自沙特等国的资金支持。2018年，沙特、阿联酋、科威特打出一揽子救助方案，承诺为巴林提供100亿美元支持。当然，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沙特等国的财政援助到位率尚有疑问。但这对于巴林来说，已经是仅有的救命稻草。根据高盛的评估，2020年该国外部资金需求额约为38亿美元，扣除掉沙特等国的财政援助后，其净资金需求降至18亿美元。

另据路透社（Reuters）此前报道，巴林政府前不久获得了一笔约10亿美元的贷款，用以偿还今年3月底到期的总计12.5亿美元的欧元债券。

迪拜MUFG银行的中东区域研究部负责人Ehsan Khoman认为，即便巴林不从国际债券市场上募资，它仍有来自邻国的支持可以指望。

不过，IMF的数据并不那么令人乐观。其统计显示，巴林如今的官方外汇储备额仅勉强足够支付30天的进口额，远低于90天的临界水平。该国2029年到期债券与沙特同类债券间的收益率差已由2019年底的1.7个百分点大幅跳升至4.3个百分点。

阿曼的情况更让人担忧。该国在实施财政改革方面远落后于其他海湾阿拉伯国家，因此其脆弱性问题更为突出。这或在一定程度上要归结于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后期的“老人政治”通病问题，如果说他执政前40年的功绩堪称阿拉伯世界的“邓公”，那么后10年的积弊或许有点像是阿拉伯世界的“曼德拉”。

今年以来，阿曼政府试图通过缩减开支以维持该国的外汇储备，防止其大幅缩水，并减轻其因执行紧盯美元的固定汇率政策而承受的压力。除此以外，马斯喀特方面还在早些时候接触多家西方金融机构，探讨通过贷款形式筹集10-20亿美元。

从已发售债券来看，阿曼的美元债券在2020年的表现堪称整个海湾地区的“副班长”，这反映出了投资者的担忧。该国2019年发售的2029年到期债券，其利差已高出美国国债近1000个基点。通常来说，美国国债被视为不良债券的门槛。

另根据迪拜MUFG银行的数据显示，在2020-2021年间，阿曼到期债务总额高达57亿美元，需要进行再融资，其中一笔是在明年6月到期的总计15亿美元的欧元债券。

MUFG银行的Ehsan Khoman依然相对乐观地认为，虽然财政状况不断恶化、债务水平不断抬高，但在债务违约成为现实之前，阿曼政府的工具箱并非空空如也。他表示，“市场普遍预期该国将加快急需的结构性改革步伐或在地区内寻求类似巴林那样的财政援助，如果势态进一步恶化，还可请求IMF的紧急救助”。

来自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学者Cinzia Bianco则有不同看法。在她看来，无论是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还是现任苏丹Haitham bin Tariq，他们都有意保持本国政策的独立性。虽然来自利雅得、阿布扎比甚至多哈的援助方案会很有吸引力，但其附加条件很可能让马斯喀特方面难以接受，因为这些附加条件很可能破坏其坚守了半个世纪的独立性。美国作为阿曼的传统盟友（编者注：两国在19世纪就已建交），似乎并无意向阿曼伸出援手。这对于曾帮助美国促成2015年签署《伊核全面协议（JCPOA）》的阿曼来说，无疑会倍感失望。因此，她建议欧盟方面从地区利益出发，为阿曼推行的结构性改革提供最大程度的技术援助。

请注意，她提到的仅仅是技术援助。

但是，阿曼渡过如今的难关最需要的是现金。

Cinzia Bianco还提到了中国，认为中方此前曾提供资助帮助阿曼方面纾困。这或许指的是2017年多家中方金融机构联合向阿曼提供的一笔数十亿美元的主权贷款，用于该国填补预算赤字。前不久，中国国家电网以约10亿美元价格购得阿曼国家输电公司（OETC）49%的股份，更是为流动性吃紧的阿曼财政输血，让其得以喘息。

既然Cinzia Bianco代表欧洲利益提出了他们的政策建议，那么我们也斗胆在此提一些从中方角度出发的建议。

辩证地来看，阿曼当前陷入困境，对于中方而言很可能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从地理角度来说，阿曼可以算得上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之一，如能在这个节点上“插旗”，有助于将我国在东非吉布提、南亚巴基斯坦的布点连成线；从历史角度来说，我国虽然与阿曼的渊源比不上印度和英美，但阿曼早在“郑和下西洋”的时代就是我国贸易航线上的重要一站，民间的基础相对较好；从资源角度来说，阿曼的油气储量并不算大，按目前开采量看，石油储采比是15左右，天然气的储采比则是21，意味着资源可能在未来20年左右进入枯竭期，但我国一直是阿曼原油的最大出口市场，如今接近90%出口至我国；从经济合作角度来说，国家电网的收购案是我国企业在海湾乃至中东地区的巨大突破，这也正是阿曼当前现实赋予我国企业的机会。

怎么操作？

建议以“石油换贷款”为基础，主动向阿曼方面提出商谈全方位的合作。假设以50亿美元规模为例，以阿曼原油出口收入作为还款担保。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国内金融机构应避免纠结于主权担保这一问题，因为我国是阿曼原油的长期最大买家，还款的保证无非是从“左兜”放入“右兜”。如果，还款比例定在每年原油出口额的3%，还款期限20年以内（编者注：这里考虑到阿曼资源的枯竭情况），那么仅以中阿原油贸易额来看，2018和2019年基本稳定在170亿美元上下的水平，那么每年的还款额约为5亿美元，再算上可能的宽限期、贷款利息和油价波动的影响，这笔“石油还贷款”的操作空间仍然是存在的，必要时可考虑提高还款比例。

如果“石油换贷款”可谈，那么这笔钱具体应该怎么用？

作为借款人的阿曼政府拿钱填补赤字或还债，我国对此不应也不能干预，但可以尝试附加一些条件，比如签署原油贸易的长协，或是加上阿曼某些国有资产的优先购买权。难以在国际债券市场上募资的阿曼，通过西方银行借贷的做法，很可能与巴林相仿，是为了偿还到期债务的应急之举。因此，该国政府大概率继续出售部分优质国有资产的股份来换取资金。2018年底，阿曼宣布出售该国输电公司（OETC）和马斯喀特配电公司（MEDC）股份。如今OETC股权出售案已完成交割，MEDC股权出售仍未有定论。除此以外，阿曼石油天然气部在2019年宣布拟通过IPO出售该国石油公司Oman Oil的20%股份，阿曼廉航SalamAir等亦待价而沽。

对于这些待售资产，我国企业和金融机构如有意收购，尽调是不可或缺的。但从阿曼方面来看，该国十分清楚自身融资的困难所在，因此变卖家产必然不至于拿出垃圾。众所周知，通过收购的方式进入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等国市场的难度极大，特别是在那些重点行业领域。如今，陷入困境的阿曼或可成为我国企业和金融机构借此挤入海湾地区的入口。

甚至于，还可以追加一些资金，探讨注入或借道阿曼的主权投资机构或产业基金等，合作投资孵化我国国内一些未来可落地海湾和中东地区的技术和企业，帮助阿曼推动实现经济多元化转型。

趁火打劫？我们更愿意说这是雪中送炭。但考虑到附加的一些条件，这种合作模式还是称作“各取所需、互惠互利”的好。通过这种合作，既可以有效帮助阿曼纾困，还可以借助投资合作形成更多的利益捆绑和更强的双边关系纽带，有助于争取到阿曼在国际事务中对于我国的更多支持。

更何况，相较于和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等国的合作规模，向阿曼提供财政援助或许更能体现出“花小钱办大事”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