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40年时间里，政府就像我们的母亲一样”。

就职于阿曼中央银行（CBO）的金融分析师Mohammed al-Salmi如是说。

与其他所有海湾阿拉伯国家一样，阿曼政府不向该国公民提供言论自由的权利，也不提供自主选择国家领导人的权利，而是提供一系列物质福利作为“补偿”，包括：收入丰厚的公共部门工作岗位、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价格补贴、免费医疗和教育服务、免费提供自建住房所需的土地、金额可观的养老金，以及免征个人所得税等。

这构成了包括阿曼在内的海湾阿拉伯国家的社会契约关系。

但自2014年的那次国际石油价格下跌以来，阿曼公共债务规模不断飙升，负债水平由不足该国GDP的5%跃升至2019年的近60%。此前有预计显示，阿曼财政预算在2023年以前都不可能实现收支平衡，连年财政赤字已是定局。国际评级机构惠誉（Fitch）近期评估认为，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和国际石油价格跳水的双重打击下，阿曼2020年财政赤字规模很有可能较此前的预测高出4倍之多。

为了扭转这种财政不利局面，流动性短缺的阿曼政府极有可能采取大规模的削减公共开支等紧缩政策。这些纾困之举或将彻底改变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自1970年登基以来的阿曼治理模式。

公共政策分析师Ahmed al-Mukhaini认为，对政府“完全依赖”的时代即将结束。他说，“随着政府将更加注重合理有效地利用手上的有限可用资源，越来越多的人口需要学会‘自力更生’”。

2020年3月，阿曼财政部宣布将拨给政府机构的预算款项削减5%，原因在于沙特开打的国际石油价格战对阿曼本就脆弱不堪的财政状况形成了巨大的破坏性作用，该国72%的财政收入来源于油气行业。

然而，真实的情况或许更为糟糕。据一份在社交媒体上广泛转发的英文文件显示，阿曼政府在秘而不宣的情况下削减各政府部门支出的幅度高达50%。2020年全年，境外参展办会的支持费用全被砍掉，甚至连招待会等活动也将停办。所有工龄满30年的公职人员均将被强制退休，而且他们的退休金还不能足额发放，一半金额要留待国家财政状况转好后再补发。

这份英文文件据传为阿曼皇家办公厅会议纪要的摘译本。经了解核实，支出削减50%基本属实，强制退休一事因为话题较为敏感，还需要进一步观察了解。阿曼卫生部前些日子普发阿拉伯语和英语短信给所有手机用户，号召境内所有人为该国抗疫捐款。这似乎是海湾阿拉伯国家中的独一份。阿曼的财政紧张状况亦可见一斑。

除了减支以外，阿曼政府还在采取一切手段增加公共税收收入。2019年6月起，该国对市面上的含糖碳酸饮料、烟酒等商品加征消费税，推迟许久的5%增值税料将于2021年进入实施阶段。另根据Mohammed al-Salmi透露，阿曼国内对于民众用水用电提供的补贴很快将被取消。从长远来看，阿曼或已将征收个人所得税提上了议事日程。

世界银行海湾地区事务主管Isaam Abousleiman表示，这些政策应当一次性推出实施，在可能的情况下还应追加一些关于社会保障的政策。

在他看来，退休金制度暂不会被调整修改，但有必要在教育、卫生等方面提供更高质量的政府服务。

最为重要的是，改革劳动力市场已势在必行，虽然阻力重重，但如果施策得当，这项改革或成为新苏丹治下的政策基石。据统计，现今约有43%的阿曼适龄劳动力分布在各个公共部门的岗位上工作。Isaam Abousleiman建议进一步推动经济多元化发展，为私营部门解绑，鼓励其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同时也有助于降低对由政府提供工作的期望值。

Ahmed al-Mukhaini则认为，“（阿曼）政府将不得不努力降低公共部门岗位的吸引力”。的确如此，有消息称，阿曼每月仅用在公共部门员工工资支出这一项就高达5亿美元。在2019年对阿曼进行实地考察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建言，需要改善私营部门的工资福利，使其在与公共部门工作机会作比较时更具吸引力（编者注：这种建议果然很IMF，如果采纳会分分钟将阿曼当地的私营企业搞死）。

阿曼央行的Mohammed al-Salmi表示，如果福利待遇有所减少，那么阿曼人理应得到“补偿”。他还预计这可能会刺激更多民众的政治活动参与度，例如通过该国立法机构-协商会议（Shoura Council）向政府施压。

绝大多数阿曼人坚持一个想法，任何即将出台的紧缩政策“都不应使穷人更穷、富人更富”。

一位阿曼大学教授坦言，“人们只会接受公平的改革，否则会联合起来抗议不公”。

据国际评级公司标准普尔（S&P）分析称，新苏丹Haitham bin Tariq将在未来数月内做出“艰难的取舍”，以解决阿曼青年人高失业率、经济增长乏力、财政资金紧缺等一系列棘手难题。

公共政策分析师Ahmed al-Mukhaini说，“新苏丹已在大幅度削减阿曼王室开支，近期解雇了服务于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的51名王室顾问”。

除了减少公共支出和增加税收收入外，阿曼还有其他一些选项可在短期内为其填补赤字窟窿提供资金，例如发售新债券、出售主权基金持有的海外资产，当然也可以出售电力、石油、航空等国有资产股份，或是将本币里亚尔贬值，甚至寻求海湾邻国或国际组织的帮助。

2020年2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一份报告中称，从长远来看，严重倚赖油气出口收入的模式不再具备可持续性，因为全球的大趋势是在“逐步远离石油”。

有分析人士认为，阿曼必须建立起一个适应“后石油时代”的全新治理模式。在更严格的预算监管环境下，新苏丹承诺将实施结构性改革，推进经济多元化和私营部门的发展。

那么为何没有早些进行结构性改革呢？

最重要的考量或是确保阿曼这个国家的政治和社会稳定。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为了避免可能在短期内引发政治动荡的风险，放弃了那些有争议的政策举措，继续沿用该国过去数十年来的发展道路。

2011年“阿拉伯之春”最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时任苏丹Qaboos bin Said承诺创造50000个工作岗位，并为国民提供失业救济，化解当时发生在该国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全国性抗议活动。

但需要注意的是，阿曼为了平息民怨的钱并不都是来自于自己的腰包，时任沙特国王阿卜杜拉就大手笔援助了10亿美元。

在被问及改革滞后一事时，Ahmed al-Mukhaini认为该问题的根源是“缺乏紧迫感”。

“围绕在前苏丹Qaboos bin Said身边的那个小圈子，要么是报喜不报忧地刻意隐瞒了国家的真实经济情况，要么就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国家经济和财政问题的严峻程度”，Ahmed al-Mukhaini补充说道。

幸运的是，经济改革的滞后和国家发展的乏力并没有减少阿曼人对已故苏丹Qaboos bin Said的热爱。这位于1970年通过宫廷政变上台的领导人，在过去半个世纪时间里成功地将一个国家从中世纪社会带入了21世纪。Ahmed al-Mukhaini说，一些阿曼人会为苏丹Qaboos bin Said的一些决策找到借口，认为他“生前更为看重于维护地区和平稳定，目光更多聚焦在外交事务而非内政方面”。

或许这个借口是对的，因为该国国防和安全支出占年度预算的1/4以上。

当Qaboos bin Said这位阿拉伯国家在位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于今年1月去世时，经济理性主义成为了大家热议的话题，特别是在疫情肆虐、油价暴跌、国家财政状况岌岌可危的背景下。更不能忘记的是，一些巨额债务即将于2021年和2022年到期，这又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无论怎样，过去数十年间维持着这个国家运转的社会契约关系和治理模式很可能再也无法延续下去。

对于新苏丹Haitham bin Tariq而言，这一挑战的难度不啻于重整河山。 

作者：Sebastian Castel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