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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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级:专家教授
  • 2018/7/14 20:46:24
  • 楼主(阅:53716322/回:0)等一个少年名贯天下


    莫名其妙的包袱


    这是1939年的北平。三年前,一把大火把西单商场烧个精光。如今几家商场重新修了,特别是厚德商场这边开了“启明茶社”,办起“相声大会”。欢声笑语,带来一片热闹光景。


    潘子跟搭档上了台,抱拳作揖,朗声说:“感谢老少爷们过来捧场,我潘九斤特欢喜。今儿请大家吃冰棍吧。”


    搭档一愣,不是要说新段子吗?怎么开口就上《报菜名》这种练贯口的老玩意儿。可是说都说了,他得接啊。他说:“天冷吃了肚子疼。”


    “那我请大家吃豆腐脑。”


    “您也忒抠门了吧。”


    “那我请大家吃顿满汉全席。”


    “呦,这牛皮吹的,别说吃,今天能把名说全了就算您请过。”


    “嗨,还瞧不起人,四干四鲜四蜜饯,四冷荤三甜碗四点心,这些压桌碟咱不提,就说大菜,蒸羊羔有没有?”


    搭档还没张嘴,坐在台下的吴英就抢了他的话:“一道菜算什么呀,有本事接着往下说。”


    一口京片子,惹来赞声四起。潘子望着她,微微一笑,清亮亮,脆生生,一口气报了二百零四道菜名,赚个满堂彩。末了,他问:“想吃吗?”


     


    搭档答:“想吃。”


    潘子说:“等老子名贯天下的时候,再请你吃。”


    这词儿改得,吴英扑哧一声笑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包袱,大概也就只有她能懂吧。 


    等老子名贯天下


     


    从启明茶社出来,吴英挽着先生的胳膊,往商场外面走。再过十几天她才二十岁,可早就匆匆嫁人了。吴英不是卢安寿第一任姨太太,他叫她“小四”。


    厚德商场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潘子跟在后面,时隐时现。他没想找吴英说话,就是想远远地看看她。可吴英突然一转身,一眼捉到了潘子。


    卢安寿说:“看什么呢?”


    吴英笑盈盈地说:“我发小。”


    西单商场没烧之前,吴英的父亲在里面开了家卖衣服的店铺。吴英从小就在父亲的店里帮忙,没事会溜到门口听赵大白话的相声。赵大白话有一个跟班打杂的小徒弟,就是潘子。


    那时候,潘子和吴英都是十一二岁。每天清晨潘子都早早起来到小树林里练嘴皮子,有柳活,有贯口。吴英也会一大早起来过去看他。


    吴英常说:“小潘子,给小爷来段《报菜名》。说好了有赏。”


    潘子张口就来,二百零四道菜名,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然后说:“这位爷,赏两个钱吧。”


    吴英把从家里偷拿出来的吃食递给他。有时候是馒头,有时候是包子,都是冷的。但潘子啃得津津有味。


    吴英常常逗他,说:“你报的这些菜,见都没见过吧。”


    潘子一边啃他的冷馒头,一边说:“等老子名贯天下的时候,请你吃。” 


    笑脸终是掩不住别离


     


    1936年的冬天,凌晨时分,西单商场突然起了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吴英家里的货都在店里,一次烧个干净。第二年,她父亲跟着朋友去上海做生意,带着全家一起走了。搬家的那天,潘子来找吴英践行。


    吴英逗他:“真是说相声的,践行就带张嘴来。”


    可潘子这次还真不只带了嘴。他从兜里摸出枚翠绿扳指递给吴英,说:“留个念想儿。”


    吴英咬了咬嘴唇,忽然说:“潘子,这个扳指我一定留着。我这会儿没东西送你,但你也别忘了我。”


    潘子闷闷“嗯”了一声,跟着一汪眼泪洒出来。


    那两年,潘子和吴英各有各福,各有各难。赵大白话死了。潘子拜了新师傅,改名潘九斤。


    吴英草草嫁人做了四姨太。嫁人的那天,她把潘子送她的扳指,用红绳系起来,贴身戴着。隔着红盖头,她隐约觉得身边坐着个会报菜名的少年,嘴角便添了笑意。


    那一刻,吴英恍然想明白潘子给她留个“念想儿”的意义了。


    卢安寿问:“这扳指哪来的?”


    吴英答:“我一发小送我的。” 


    一辈子记住你


     


    卢安寿一眼就瞧出吴英脖子上的扳指是个好东西。他第一次见到潘子,就向他打听扳指的出处。当天潘子就带着卢安寿去见了那物件的原主人。


    卢安寿一头扎进去,小半天没出来。潘子和吴英一直坐在外面的小方厅里等。后来,听见里屋卢安寿告辞的声音,吴英忽然收起笑容,说:“潘子,当初你送我扳指的时候,我没送你点什么还你。现在想送,也没有东西给你了。”


    潘子抱了抱拳说:“这位爷,请放心,没东西,我也会一辈子记住你。”


    潘子再没见过吴英。1949年,潘子翻身,成了光荣的文艺工作者,进了曲艺团。八十年代,人们提到他,都喜欢用“人民老艺术家”这个称呼了。一次,一个报社的记者采访他。记者问:“这么多年,您靠什么坚持下来说相声?”


    他说:“什么坚持不坚持。人啊,大部分时间都是逆来顺受的。你没能力抗击这个时代,就只能抱素怀朴,默默等待。”


    后来,记者又问他:“您为什么终身不娶呢?”


    这一次,他静了静,才说:“我答应一个人,一辈子记着她。”


    记者追问:“那个人现在在哪呢?”


    潘子摇了摇头,没说话。


    其实,那个人早在1945年就患病离世了。当生命一点一点抽离身体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忽然就做了个旧梦,那个名贯天下的少年,站在舞台上,清亮亮,脆生生,报了一串菜名。


    那菜名真长,足足二百零四道。


    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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