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落败的菲永和社会党候选人阿蒙，都呼吁其拥护者在第二轮投票中支持马克龙。早前民调也都说，玛丽娜·勒庞在第二轮投票中，将以20个百分点左右的悬殊差距落败；但是民调也可能滞后于形势，以下5点情况值得注意。

其一，从4月23日首轮投票到5月7日第二轮投票，中间这两周时间里，若出现远比4月20日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警察1死2伤严重得多的恐袭事件，或者重演今年2月巴黎郊区93省的移民骚乱，都将对选情造成扰动。如果这期间马克龙再出现“殖民是反人类罪”一类的冒失发言，情况将更加微妙。

其二，民调可以判断投票意向，但无法保证投票率，而由于两大传统主流政党（共和党、社会党）自身的候选人双双出局，马克龙和勒庞各自的支持者在决胜轮不同的投票率，对大选结果有重要影响。

勒庞的核心支持者比较稳定，约占选民总数的1/4，而马克龙的潜在支持者虽超出选民总数的四成，但由于他是这两年才冒出来的政治明星，在决胜轮所能拉抬的投票率会打个折扣。

如果5月7日总的投票率降到67%，而不是通常可以达到的80%高投票率，马克龙仍然有胜算，但双方差距应该不会很大。如果投票率进一步降到美国去年大选时的57%左右，勒庞就不能说毫无获胜希望。

去年希拉里败走麦城，就是因为关键州的民主党选民投票率比往年低很多，而特朗普获得的总选民票数，其实跟上届共和党的罗姆尼差不多。

其三，早有数据说明，法国左派群众对威权主义政客有好感的比例不小。一脸苦大仇深相的极左翼候选人梅朗雄，给第五共和国贴上所谓“总统君主制”的黑标签，扬言当选后推动制定新宪法，实行“稳定的议会制”。他的支持者中，有一部分可能会被勒庞“以人民的名义”反对欧盟干涉内政的口号吸引。

上届大选首轮投票中，梅朗雄以11.11%的得票率力压中间派的贝鲁，得以进入“四强”；本届他维持在第四名，但由于在第二场电视辩论中的上佳表现，支持率大涨。在梅朗雄无缘头两名而“出局”后，勒庞不啻为亲威权主义左派选民的替代性选择。

勒庞不同于特朗普之处正在于，她亲商的政策不足，却提出给穷人和老人的新福利政策。精英们都说她是极右翼政党领导人或右翼民粹代表，但她的经济政策却带有左派的色彩。这对她来说利弊互见，但如果想扩大支持面，也许必须走出这一步。

特朗普总被说成存在一个支持率的天花板，但他通过抨击贸易全球化吸引白人蓝领选民，成功让大湖区深蓝州“泛红”。

其四，传统右翼出局的“弃保效应”。一般认为，如果传统右翼、也就是所谓的中右派候选人菲永能够出线对阵勒庞，可锁定胜局。因为菲永是与前总统萨科齐长期搭档的前总理，有着传统大党共和党支持，他本人在竞选期间又吸收不少勒庞的政见，与勒庞一样是天主教徒，可谓在右翼阵营里面“通吃”。

如果菲永对阵勒庞，左派群众自然“宁要右派，不要极右”，在5月7日集体支持他干掉勒庞；而现在是“自称的中间派”马克龙对阵勒庞，右派群众就要想想：是支持从左派奥朗德政府“出走”的马克龙好，还是一个极力想表现得温和的勒庞好。

其五，拿法国过去的大选经验或政党基本盘说事，已经有点不合时宜。

2002年老勒庞意外打败左派总理若斯潘，史无前例进入大选第二轮，与谋求连任的右派总统希拉克PK。在左派呼吁抵制老勒庞的强大潮流下，老勒庞被希拉克以82%比18%的得票率击败，可以说那时极右翼非常孤立。

5年后又一次大选，极右翼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老勒庞得票率10.5%），右派萨科齐以53%得票率从容击败左派的女政客罗亚尔。

这种情况延续到了2012年大选。尽管2011年玛丽娜·勒庞接替其父成为国民阵线党领袖，并试图与老爹拉开距离，在基层选区推行“去妖魔化”战略，但在上届大选中，她仍然没能进入第二轮，最后是奥朗德打败在任总统萨科齐。

2015年玛丽娜与老爹决裂，将老爹和一帮极端分子开除出党之后，法国政坛形成左派（社会党）、右派（共和党）、新右（国民阵线）三足鼎立的态势。接下来的法国13个大区选举，国民阵线首轮在6个大区里领先，后虽被左右派联手排挤，致未能掌控任何一个大区，但玛丽娜“再造国民阵线”的成效已经显现出来。

本届大选的初选，是一次黑马迭出的选举，重量级政客纷纷流年不利。先是奥朗德总统因支持率低到4%宣布弃选，再是前总统萨科齐在中右派首轮初选中名列第三被迫退选，接下来社会党的初选中，辞职参选的总理瓦尔斯（左派温和人物）又不敌只做了短暂时间教育部长的阿蒙（激进分子）。

前总统萨科齐在中右派首轮初选中名列第三被迫退选。

本来这些都有利于“法国版撒切尔”菲永，因为他在“中右派”里比朱佩右，但比萨科齐左，是团结中右派的上佳人选。但他偏偏被曝出多年前妻子“吃空饷”的问题，而这事在法国议会比较普遍，如果不是菲永刚出马竞选时标榜廉洁，也不会闹得后来灰头土脸。

留在场上唯一的传统大党出身的重量级政客——菲永选情大跌，受益者首先就是独立参选的新秀马克龙，其次是勒庞。

勒庞也有自己的空饷门丑闻，即她让国民阵线的党工（她的一名贴身保镖和一个女助理）从欧盟机构“欧洲议会”领她的议员补贴，这些人却从不去斯特拉斯堡（欧洲议会所在地）上班。

不过，勒庞相当于是拿欧盟的钱补贴了法国的党工，与菲永拿法国纳税人的钱补贴自己的妻子不同，而欧盟和法国社会党政府炒这个冷饭，也被看成动机不纯。

总之，过去半年法国政坛是天下大乱，群雄四起，各种小党和边缘人物纷纷挺进全国性政坛，令原本左右分立或三足鼎立的态势更趋碎片化；左右派精英联手遏制极右翼的“共识”或许还存在，但在民间能得到的响应却不能高估。

以上说了5点可能对勒庞有利的情况。但抛开那些偶然因素不谈，勒庞只在一种情况下能够当选总统，即她的对手不能打动更广泛的选民，导致左派选民大面积放弃第二轮投票（右派因为在野，相对有动力去投票），甚至少数人跟在右派后面转投她。

而这种情况现在看很难实现，因为恰恰是在拼施政能力、拼个人魅力这方面，勒庞与马克龙相比，并无胜算。

勒庞有一个从老爹那里“继承”（其实也经过了竞选PK）来的老牌政党。这个党有45年历史，早些年因“维护”二战期间法国的维希傀儡政权而臭名昭著。虽然该党在2014年欧洲议会选举的法国选区中得票率超过25%，居各党之首，但目前它在国会两院的议席，只有可怜的个位数。

勒庞13岁就开始跟着老爹后面跑竞选场合，9年前当选地区议员，做党首也有六年多，但她的施政能力还比不上小她9岁，却当过两年总统府副秘书长和两年多经济部长的马克龙。

勒庞的支持者会说，马克龙是个此前从无竞选经验的“预言家、空想派”，而菲永是个实用主义的“管家”，都不适合总统的职位。那么以此类推，总是把“爱国者”挂在嘴边、指责其余政客是“世界主义者”的勒庞，最适合的角色其实是“口头反对派”。

玛丽娜·勒庞从政前当了6年的律师，多次帮非法移民打官司，但也仅此而已；马克龙曾是年少有为的投资银行家，促成了雀巢和辉瑞之间的著名交易。如果法国人在意安全和移民问题，可能会倾向于勒庞（民调显示，47%的军人和警察支持她）；在意经济和就业问题，则会倾向于马克龙。

马克龙的经济政策偏右，支持自由贸易和削减开支，而社会政策偏左，主张“进步主义”。法国有10%左右的人口是穆斯林，马克龙相对来说比较亲伊斯兰教，明确赞成默克尔接纳难民的做法。

对于法国养老金和社保体制沉疴，马克龙有一个长期改革的计划，而勒庞只会用简单化的方案（比如恢复60岁退休）应对。

尽管勒庞试图把移民问题和就业联系起来，说“法国已有500万人失业，为什么还要让更多的移民进来”，但她的解决方法——将合法移民数量从每年20万降到1万，驱逐非法移民，不允许在公共场所穿戴宗教服饰（包括锡克教的包头巾）等，还是太过激进。

施政能力大小也与选举资源多寡有关。国民阵线的核心支持者，低学历的比例在各主要政党中是最高的。他们大概属于“失意的另一半法国”，与经济相对繁荣的大城市及其郊区城镇格格不入。

法国银行界都拒绝给国民阵线贷款，所以勒庞只能找俄罗斯银行借钱搞选举。在美俄最近闹得不愉快的局面下，勒庞既欣赏特朗普又捧普京脚丫的做法，难以两全。

如今国民阵线在25岁以下年轻人中的支持率，达到了40%之多；而在5年前上届大选时，仅有15%的支持率。这反映了法国年轻人失业率的持续攀升（已达到25%），也说明勒庞的新支持者并不是社会财富的主要创造者。

这与代表美国中小企业利益，并得到制造业大企业支持的特朗普，是很大的不同。特朗普的底层支持者，大部分也是过去的中产阶级，“曾经阔过”。

勒庞仅有的政治优势是“民气可用”，因为这些年传统政客被全球化大公司的利益俘获，忽略了本国教育、就业、养老不充分的那群人。对于这些大公司而言，廉价外劳多多益善，阻碍商品、人员和服务流通的国界可有可无。

那些在全球化中利益受损的人，则奉勒庞若神明，因为她要求法国公司在同等条件下优先雇法国人，公共采购要优先买法国货，甚至扬言退出欧元区使用新货币。

就个人魅力而言，马克龙的形象气质更佳。不管是主张“开放的爱国主义”，还是承诺“将乐观主义带回法国”，都符合这位“总统摇篮”巴黎政治学院高材生的精英范儿。

他娶了高中语文老师（同班同学的母亲）、没有亲生子嗣却儿孙满堂之事，在浪漫的法国算不上惊世骇俗，而关于他是有着婚外情之“同志”的传闻，也并没有真凭实据。

玛丽娜·勒庞上一次“霸屏”，还是因为出访阿拉伯国家，拒戴头巾而放弃了与对方重要人物的会见。这在反感宗教霸权的人看来，真是“长我大法国志气”。但在其他人眼里，也许就是不知变通。

无论5月7日谁胜谁负，法国下届总统都将是一位有活力的中年人，有着打破老式政党政治窠臼的野心。法国GDP早已被英国赶超，失业率又在G7国家里高居第二，再不改革就迟了。哪怕回头重新学德国的“2010年议程”改革，也好过坐吃山空。而6月的国民议会选举，将决定新总统的改革主张能否被贯彻下去。

总的来说，法国选出一位40岁的中间派帅哥总统，看来是不可避免了。紧张兮兮的欧盟，在奥地利、荷兰、法国选举的“有惊无险”之后，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然而，不像希拉里，两次离异、有三个孩子的玛丽娜·勒庞还年轻，她指出的移民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法国社会的右倾化还会继续。到了2022年，如果马克龙成为又一个“上台意气风发，执政一塌糊涂的奥朗德”，勒庞还将以更大的声势卷土重来。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谢奕秋 xyq@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