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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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级:专家教授
  • 2019/3/20 22:15:06
  • 楼主(阅:76235103/回:0)“歪嘴和尚”论:荒谬,有害


    有些人在抨击县、乡、村干部中的某些不良行为时,常常说“上边的经是好的,都是这些歪嘴和尚给念歪了”。


    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且颇有市场。凭直观感觉,还真有道理。你看,党中央一再强调领导干部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可有些“狗日的官员”却在千方百计地以权谋私;党中央三令五申地要求杜绝形式主义,可有些基层干部却经常在应对上级检查考核中拉花架子,甚至弄虚作假;党中央要求在城乡改造中依法拆迁、和谐拆迁,可有些地方却偏偏采用暴力、诱骗等“黑灰”手段搞非法强拆,弄得鸡飞狗跳,甚至出了人命……


    问题在于,念“歪经”的“和尚”如果是极个别的,肯定是他的“嘴”歪了;如果是一大群,就需要另找原因了。著名学者俞可平先生说,“一个鱼塘,有几条鱼死,那可能是鱼本身的问题;便若有成片的鱼死亡,那必定是鱼塘的水有问题了”。我的朋友赵力先生在一篇随笔中说,“一个庙里,如果个别和尚歪嘴,不足为怪。歪声压不了正音。但是,从方丈到小沙弥齐齐歪了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经︐本身就需要歪着嘴去念!这样的‘歪嘴经︐,就怨不得和尚们了。”






    赵力先生的结论是,“真正的好‘经︐不只是内容好,还要具有歪嘴‘和尚︐念不了的功能。否则,就算不得好‘经︐”。


    我非常赞成赵力先生的观点!


    本人虽不清楚“歪嘴和尚”的说法产生在哪个年代,但据常理推断,这类谬说之所以久盛不衰,恐怕与几千年来的专制制度及其由此产生的“皇权崇拜”思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历代君王,都自称“天子”,并通过各种手段标榜自己如何心系苍生、夙兴夜寐,如何远小人、近贤臣,如何明察秋毫、英明睿智,并用圣人之道对臣僚和百姓进行谆谆教诲。一些御用文人,也会摇唇鼓舌,极尽吹捧逢迎之能事。由于政治极不透明,下级官员和普通民众看到或听到的都是这些“高大上”的“正能量”,故而纷纷对“圣上”顶礼膜拜、山呼万岁。而对于皇族内部的血腥争斗、荒淫无耻,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内政外交中的种种失误,他们则一无所知。当看到基层小吏的行为远远达不到“天子”要求,甚至倒行逆施之时,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说成“歪嘴和尚”。


    而实际上,朝廷的某些说辞,虽然美妙动听,但从皇上到身居高位的重臣,根本就没打算认真践行,只是用来愚弄百姓的麻醉剂;某些设想,虽看似完美,但严重脱离实际,只能沦为水中月镜中花;某些决策,虽然顺天时得人心,但在出台的同时没有跟进必要的配套措施,结果在实施中大打折扣。


    比如,北宋的王安石变法,虽然在富国强兵方面取得一些成效,但与初衷相差甚远,基本上归于失败。如果把抵制“方田均税”政策的高层豪强也算做“念经的和尚”,似乎可以为“歪嘴论”找到一点根据,但变法失败的更主要原因,恐怕在于:王安石、宋神宗启动变法的初衷偏重于“强国”而忽略了“富民”,与“去重敛、宽农民、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的宣言大相径庭;新法实行过急、涉及领域过宽,引起了扰民、损民的后果;王安石特立独行、过于执拗,重用了一批见风使舵小人,疏远了一批直言敢谏的有识之士,等等。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利用严刑酷法反腐肃贪,杀了大批贪官,但官风却并未好转,到晚年,他不得不发出“早晨杀了,晚上又生一拨”的哀叹。我们可以把“执法犯法”的地方官或监察御史说成“歪嘴和尚”,把朱元璋制订《明律》、设立都察院、编写《醒贪简要录》用以进行廉政教育等举措说成“好经”。但是,更应该看到:朱元璋在专制制度的基础上强化中*央*集*权,恰恰是在培厚贪腐行为滋生的土壤;设置锦衣卫(特务机关)、“六科给事中”和强化监察御史制度,在充实监管力量的同时也培植了一批享有特权更易贪腐的大员,陷入了以特权反特权的怪圈;迷信暴力和酷刑,大搞株连九族,制造了大量冤假错案;穿旧衣坐旧车以示节俭,但在凤阳修建中都和父母陵寝时却极尽奢华,更有杀戮功臣和“生殉”嫔妃之类的恶行,等于自己撕掉了虚伪的画皮。


    朱元璋还实行非常苛刻的低薪制度,一个四品官被免职后不得不卖掉儿女筹集回家的盘缠。据学者吴思考证,明代官员的正式工资是历史上最低的,官员要做到两袖清风,只能过着类似贫民的生活。明朝中期成化年间有个叫秦纮的清官,妻子儿女“菜羹麦饭常不饱”;晚期清官海瑞,在浙江淳安当知县的时候,穷得要靠自己种菜维持生计。末代皇帝朱由检一心想把国家治理好,经常向各级官员发出“文官不爱钱”的号召,但是一个名叫韩一良的给事中(朝中级别较低的谏官)上疏说,“现在在人们都责备郡守县令们不廉洁,但这些地方官们又怎么能够廉洁?有数的那点薪水,上司要打点,来往的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的费用,总要数千两银子。这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地里冒出来,想要郡守县令们廉洁,办得到么?”朱由检临死时还在埋怨“歪嘴和尚”,说什么“朕非亡国之君,皆为奸臣所误”。真是可悲可叹!


    现代社会实行民主法治,“好经”虚假或难念的情况理应大大减少。但由于种种原因,“政令不出中南海”或上级决策在实施过程中大面积“走样变形”的问题仍很常见。


    比如,党建工作中越来越严格的要求中,本来就包括反对形式主义,但从基层反映看,形式主义却愈演愈烈。最突出的表现是标语、图板、表册泛滥。某村办公室外边挂着两幅6米多长的永久性标语,室内还挂着20块图板;某地一个只有50多户的小村,迎检材料竟有57大本;有些村党支部的反“四风”检查材料,打印装订得很漂亮,但内容却很空洞,在“奢侈之风”题目下,竟极其雷同地写着“坚持学习不经常”几个字,村干部说,这是上级部署的“规定动作”,少了要扣分,内容是什么没人仔细看。毋庸讳言,这是在自上而下的层层压力之下搞起来的。除了愈来愈密集愈来愈严格的检查、巡视、考核以外,很多省市开展了市县乡三级书记“基层党建专题述职”活动。令人不解的是,述职,应该怎么干就怎么说,但在“党建是第一政绩”的口号下,各级书记的述职材料却由上两级组织部门三番五次地修改审定。党建,本来是受制于诸多因素,体现于“无声无形”之中,且很难在短期内见到成效的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这样大轰大嗡,怎么可能不走样变形?


    再如,扶贫帮弱本来是一件有利于平民百姓的大好事。但是从去年12月开始,《人民日报》等多家媒体披露,“精准扶贫验收大有向‘精准填表︐演变之势。”网络和微信中,随处可以看到基层干部和农民的抱怨。这里,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某些员官作风虚浮的因素,但主要病根还是上级某些要求脱离实际,并采取高压紧逼、打分排名等多年惯用的老办法抓推进,从而产生了南辕北辙的后果。最令基层头疼的是贫困户的“精准识别”。上级划定了人均收入的硬杠杠,同时,又不得不层层下达指标;基层只能根据指标落实到户,再反过来编造符合上级规定的人均收入表格、档案以应对检查。很多地方,一个乡镇所辖的若干行政村,经济发展水平相差无几,但戴着贫困村帽子的,可以确定80%的贫困户,相邻的村只能确定10%。干部一边哀求农民忍受这种明显的不公平,一边按户编造“精准”数据,还要对贫困户进行问答训练。还有“造血式扶贫”,提法当然很好,但在实践中,好事常常办砸。有些贫困户本来自主经营的能力极其孱弱,但基层政府或帮扶单位却在硬指标考核的压力下,不得不饥不择食地帮着甚至逼着扶助对象上项目,结果得不偿失,甚至血本无归。


    2008年,贵州瓮安发生了一起影响很大的群*体*性*事*件,在舆论一边倒地批评“县官”的时候,我曾在写给《市县领导参阅》的短评中大胆放言:县委、县政府、县公安局和有关部门的领导干部对这起事件,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如果仅仅把板子打在他们的屁股上,也不公平……这里面,既有基层干部治理不够得力的问题,更有政策不协调,法治不健全的深层原因:上级领导机关一边三令五申,不允许增加农民负担,一边组织各种由农民出钱的达标竞赛(税费改革后这类的问题大大减轻);一边要求地方不得拖欠职工干部工资,一边实行财力向上集中的政策;一边批评“跑部钱进”的不正之风,一边继续实行部门掌控大量专项资金的项目审批制度……基层干部不得不冒着风险搞各种政策“变通”,惨淡经营地维持着工作运转。遇到群体性事件,除了认真和群众对话协商、积极依法解决问题、做好正面思想工作以外,拉拉打打、哄骗迁就等办法往往配合使用。弄好了,一俊遮百丑,还可能当上信访工作或社会稳定的先进典型,弄不好,就出乱子。


    大量事实表明,“歪嘴和尚论”看不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基本事实,颠倒了“源”与“流”、“本”与“末”、“阎王”与“小鬼”之间的关系。它的泛滥,虽然在短期内、在某些具体事*件*上,可能有助于维护省及省以上领导机关的权威,防止民怨集聚和升级。但从长远看,不利于清除沿袭几千年的人治思维;不利于认真检讨和纠正上级领导机关决策和工作中的失误;不利于政*治*压*力型和全面控制型领导方式的转变;不利于治理体制的转型和治理乱象的消除。


    所以我认为,上上下下、官民各界,都应努力清除“歪嘴和尚论”的影响,与时俱进地确立以民主法治为核心的现代治理意识。县级以上特别是高层领导,应减少对基层干部的指责,从提高决策水平、营造良好环境、转换领导方式等方面多下功夫。应适当减少脱离实际的新任务、新提法、新口号,减轻基层压力,减少扰民行为。应注重各项决策落实过程中配套措施的跟进,避免因高压紧逼而催生形式主义、表面文章和弄虚作假等不良行为。应真心实意地鼓励基层对上级乃至中央提出批评意见,及时纠正上级决策和工作推进中的偏差。应适度弱化自上而下的监管考核,给基层更多的自主权。应积极推进依规治党、依法治国,依法拓展公民有序政治参与的渠道,落实民众对官员的监督权、选择权,依靠民主、法治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减少上层“歪经”出笼,防止下层把好经“念歪”。应遵循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目标,全面推进治理转型,逐步厘清政府权力边界,实现上与下、官与民之间的良性互动,和谐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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