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楼主(阅:8633568/回:0)在我死后,人们想给我立传文:文青
有界限的海,或许属于希腊或罗马; 没有界限的海,属于葡萄牙。 ——费尔南多.佩索阿 这段气象壮观的诗行,出于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之手。如果不幸稍微触及我国高等大学教材中粗糙的文学史资料罗列,至少我可以告诉你费尔南多•佩索阿以其“异名写作”而闻名。由于按照传统的文章写作思路,既然提到一个带有双引号的名词,接下来很可能挂上一条类似于名词解释式的话语堆叠(顺便凑点字数)。然而此刻我决定荡开一笔,想念费尔南多•佩索阿的72个异名角色中比较出挑的一位——阿尔瓦罗·德·冈波斯。 根据阿尔瓦罗·德·冈波斯的人物设定,他“在苏格兰接受教育,曾前往东方闯荡,是未来主义的典型代表”,同时也是激荡于葡萄牙海洋帝国时期的海军将领,下笔驰骋激昂,气象雄迈,英雄风貌。我建议读者构想出一位身着华服,胡须浓茂,配饰、勋章齐备,斜挎佩剑于汪洋中疾驰的帆船船首伫立的军人形象。 卡布拉尔(中间偏左,手指远方者)于1500年4月22日首次发现巴西大陆。 嗯,你也知道,记忆向来倾向于美化,历史的书写大多来源于史料积叠、梳理以及部分充沛的想象。因此,历史的瞬间真实的风貌与史家回想间有条差池的鸿沟,才是稀松常事。 作为“地中海三部曲”的执笔者——罗杰•克劳利老爷子,他的书写方式总让人不经意间迅速切入及构想当时一个个千钧一发的瞬间。《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中关于君士坦丁堡的守城与攻城双方在多个瞬间交替占领主动权:守城士兵忘记关住小门所造成的蚁穴式漏洞;君士坦丁堡守城一方关键人物朱斯蒂尼亚尼在要命的关头突然决定退往其船上疗伤;君士坦丁十一世身先士卒策马于前锋阵中来回拼杀,乃至突然几乎以匿名或者至少,未有准确消息源的方式消失于史料的记载之中。老爷子构造的这一个又一个只能脑补的决定性瞬间,让我很快嗅闻出《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中他的痕迹。对于葡萄牙海军帝国在扩张帝国版图的那一次次海战、攻城战的战役高潮瞬间的闪回,对于贪恋过《大航海时代》的我而言,能让我再次追忆起年少时沉恋于大海与人类间那般野蛮壮阔的景象。 现在,平下心来,我把文章刚开始写过的话拿出来再翻炒一遍——“如果不幸稍微触及我国高等大学教材中粗糙的文学史资料罗列”,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位名垂文学史的史诗杰作——葡萄牙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执笔者:路易斯•瓦斯•德•卡蒙伊斯的一些轶闻往事——“他本人身上也彰显出葡萄牙冒险家有时非常疯狂的品质。他是文艺复兴时期游历最广的诗人。他在摩洛哥失去了一只眼睛,因为一次斗剑而被放逐到东方,在果阿一贫如洗,在湄公河三角洲失事沉船。他的中国情人不幸淹死,而他把自己的史诗手稿举在头顶上,游到岸边。” 卡蒙伊斯写过的更有意思的话接在后面:“如果世界更大,他们也会发现它。” “他们”,指的就是葡萄牙人。具体我来理解的话,应该是15-16世纪时期,全盛阶段的葡萄牙海洋帝国。 我确认我没办法在一篇文章里展开一个宏大的叙事,连着很多事,带出很多人。在那个葡萄牙、西班牙海军争相扩张的地理大发现时代——以绕过好望角,到达巴西,发现美洲,深入印度洋,接近马六甲、乃至航行全世界这些航海标志性事件争相踊跃的那段扩张史里,我选择略过更加为人所知的瓦斯科•达迦马、费尔南多•德•麦哲伦以及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专心讲讲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的故事。 如果,在我死后,人们想给我立传, 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了。 只需要两个日期——我的生辰,我的死期。 在这两者之间,所有的日子都是我的。 ——费尔南多.佩索阿 根据我参观八宝山革命公墓的经历,在进入尘土之后,人的一生很容易被墓碑上的几行文字简然扼要地总结,让你以为仿佛他这辈子就只干过这几件事情——当然了,必然是一些值得被报道的大事情。虽然,沃尔特•本雅明曾经说过:“我抽烟、喝酒、嫖妓、打老婆,但我是个杰出的马克思主义者”(此条信息来源于微信朋友圈)。如上所谈论的事宜因其所占据的道德制低点实在不适宜于墓碑上镌刻。既然我肯定不会在微信推送里写出一篇很长的文章,我们就以死亡为起始,回溯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一生中“值得被报道的大事情”好了。 罗杰.克劳利在《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中这样描述他——“他在印度洋已经成了一个传奇:他被喻为海上雄狮,‘主持公道,统领海洋和陆地’。波斯湾和更远地区的邻国君王寻求他的友谊。波斯统治者称他为‘首领中的首领、众多指挥官中的指挥官、幸运的雄狮、印度的总司令和总督’。其他统治者送来回家,‘为他绘制肖像’。对阿尔布开克来说,这是他一生的巅峰时刻。‘取得此项成绩之后,’他在给国王的信中写道,‘我们就平定了整个印度,除了红海和亚丁。占领了霍尔木兹,让我们能够非常接近亚丁,并且极大地增加了我们在印度的威望。’” 对于葡萄牙,这个居于南欧一隅的弹丸小国而言,阿尔布开克甚至是“自亚历山大大帝以来第一个在亚洲建立帝国霸业的欧洲人。”乃至他可能帮助当时的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成为“最伟大的基督教国王”。在当时传回给曼努埃尔一世的一封信中,他这样写道:“……在我看来,如果陛下在红海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么全世界的财富,尽在您的掌握,因为祭司王约翰的所有黄金都将属于您,数额之大,我都不敢计数。可以用这黄金去收购印度的香料和商品……我冒昧地向陛下如此讲述,是因为我亲眼看过恒河两岸的印度,我观察到,天主在佑助您,将印度交给您。自陛下占领果阿和马六甲并命令我们进入红海、寻找苏丹舰队和切断通往吉达与麦加的航路以来,印度风平浪静,安宁稳定……陛下若能摧毁邪恶的王座,并涤荡其全副污秽丑恶,对上帝将是莫大贡献。” 他雪白的长须与严峻的面孔,使得印度洋沿岸的居民对其产生了一种迷信的畏惧。“在马拉巴尔海岸,他们把当地的一种鱼命名为‘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并将其用于魔法咒语。他的孟加拉敌人则诅咒他是“印度巨犬”。阿尔布开克以其可怕的毅力和惊人的智慧投入于“印度教徒与穆斯林、什叶派与逊尼派、马穆鲁克王朝和波斯人、毗奢耶那伽罗和比贾布尔、霍尔木兹和坎贝、卡利卡特和科钦”的印度洋沿岸错综复杂的政治漩涡之中。他毫不含糊地在给曼努埃尔一世的信中指出“唯一让他们尊重的,就是暴力”。在攻下果阿城后,他“准许士兵洗劫和屠戮全城”,并在其后向国王描述自己的行动中毫无悔意:“我烧毁了这座城市,将其居民尽数屠戮。我们的人一连屠杀了四天,一刻不曾停歇……只要我们能去的地方,没有饶恕一个穆斯林的性命。” 在决定下笔写作任何人之后的时时刻刻,我相信总会有一个意义式的疑问需要反复确认——“为什么我要写他?”在我的笃信里,除了“伟大的征服者”这样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头衔能够安插到阿尔布开克的身上之外(同样,这个头衔也适用于瓦斯科.达伽马和弗朗西斯科.德.阿尔梅达),阿尔布开克还是一个谨慎、事无巨细的建设者。他深知带领着葡萄牙人员成分混乱的军队夺下一座城市之后可能会产生的诸多问题,同时也不可能将精力抽身于所有细枝末节的管控之中。 他清晰无误地写道:“我在场的时候,一切顺利;但我刚转过身去,每个人就都遵照自己的天性。”他知道,“赢得民心和成功的军事行动同样重要。他非常清楚,必须及时且足额地给士兵、水手与官员支付薪水,否则他们必然会贪污腐化和鱼肉百姓。……他努力保护当地女性免收性暴力,同时积极推动异族通婚政策。他禁止任何形式的赌博,只允许玩象棋和跳棋;他把行为不端的人送到桨帆船上划桨,作为惩罚;把爱争吵、不守纪律的人随同香料舰队送回里斯本。他每个月定期施舍和赈济孤儿与丧父的孩子,并雇一名教师去教他们读书识字,并向他们传播基督教信仰。这项工作有着很浓的社会工程的意味。” 1515年年初,阿尔布开克策划了一场完美的政变扶持起当地的傀儡政权,拿下了战略要地霍尔木兹。他深知霍尔木兹作为要塞的重要性,日夜不停地加紧建造要塞的防御工事。同年8月,他染上了痢疾。一名从里斯本归来的使者记录下了他的话:“在葡萄牙,没有一项荣誉能和当印度总督相比。在葡萄牙,工作累了可以休息。但我的残躯病体能修养多久?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还有什么比在这些劳作中度过残年更美好的事情?这些工作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里斯本与塔霍河,1572年。有盖伦帆船、克拉克帆船、桨帆船、圆形的卡拉维尔帆船等。 同年11月8日,由于“医生们相信海上的环境对他会有益处”,“他登上‘玫瑰’号,这艘船对他来说有很多回忆。五年前,他曾在这艘船的桁端绞死了鲁伊•迪亚士(注:一名违反军纪的葡萄牙贵族)。他命令船长在午睡时间起锚出航,此时整合霍尔木兹都沉浸在午后的酷热之中。他这么做是为了避免向大家辞别。” 1515年12月6日,他给曼努埃尔一世留下了最后一封信: “陛下,这封信不是我亲笔写的,因为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时日无多。 陛下,我留下了一个儿子,继承我的衣钵。我的所有财产,反正不多,都传给他。但我凭借自己的效劳而理应得到的回报,我也留给他。这回报是非常大的。印度的繁荣昌盛就是我的证词,也会为他说话。印度和我们已经占领的所有主要据点,我都留给陛下。唯一的困难是未能非常巩固地封锁红海。这是陛下给我的使命……我完全信赖陛下和王后。我恳求两位陛下推进我的未竟事业,因为我是在为您效力的过程中死去的,我理应得到您的支持……我亲吻您的双手…… 写于海上,1515年12月6日 陛下的仆人 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 15日,“他挣扎着起身,被扶到舷窗旁,最后看一眼他设想成为自己的帝国首都的地方。随后他就再也不能说话了。”次年3月20日,他的死讯随香料舰队返回里斯本,曼努埃尔一世写了一封回信: “阿方索.德.阿尔布开克,我的朋友! 我们从威尼斯得到消息,苏丹的舰队去了印度。既然是这样,尽管我之前命令你回国,但现在请你务必留在印度!根据我对你和你服务的经验,以及天主总是赋予你的胜利,我觉得你在印度,会让我非常安心……我完全依赖你。如果你能执行我的这些指示,我会非常宽慰,仿佛我能亲自处理这些事务!” “阿尔布开克死后,葡萄牙的圣战事业一蹶不振。” 我想,我也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为什么”式的问题的答案。 本文为独家原创文章,内容主要参考自《征服者:葡萄牙帝国的崛起》一书。作者:文青;编辑:一一。 帖间广告位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