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一个隐藏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中的袖珍国家。这片神奇的土地是信仰者的国度，而令人百看不厌的一道风景，则是风中的经幡。寺庙旁、山道边，五颜六色的经幡猎猎飘扬，波澜壮阔、靓丽独特。

蓝天、白云、雪山，在通往古寺的小路边驻足远眺，一方方经幡，仿佛一群长着五彩翅膀的小鸟展翅嬉戏；高高的木杆上悬挂的那些长长的白色经幡，仿佛一袭白衣的少女翩然起舞。

经幡上通常印着佛教传统的祈祷词、祝福语。不丹人相信，那些祝福、祈愿、思恋、爱意，都会随风飘向远方……

但是，不丹现在也面来临一个大问题，一个单靠经幡和信仰似乎无法解决的大问题：自杀率正逐年上升。

这座喜马拉雅山上的王国，最著名的就是关于全民幸福指数的创新型政策——大人们试图让人相信，幸福在这片土地上遍地开花，而悲伤却无处可寻。

不丹是一个特别的国家，但是它的特别之处非常复杂，远不同于我们想象中如香格里拉一般的世外桃源，而要更加微妙。

这是不丹首都廷布一家大医院的看法。我在医院走访了不丹第一位医学人类学学生策林（Tshering Choki）。她正在旁听著名心理医生诊治门诊病人。策林告诉我，她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自杀了。

策林轻声说，"我不知道他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同龄人中接连发生了一系列自杀事件，给她带来很大触动，决定专攻医学人类学。特别是那位朋友的自杀，让策林更加不安。因为，朋友的家人事前毫无察觉，事后以为她知道自杀动机。

策林说，"我们总把感情隐藏起来，这是一种文化。我们需要谈论这个问题。"

不丹政府一项研究发现，农民自杀可能性最大，但事实上，各行各业、所有年龄段的人都不例外。

让我最为吃惊的一个小小内情是，不丹人经常会选择上吊自杀，工具，是他们民族服饰的一部分：饰带（Kera）。宽宽的编织饰带男女通用、五颜六色，仿佛不丹传统服饰的名片。

具备讽刺意味的是，这些饰带在招揽游客的广告中经常可以看到，上面会印有各种关于幸福的金句。

最近几年，每次去不丹，我都会看到许多变化：汽车更多，酒吧更多，旅馆更多，购物中心更多。看不到的是，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数字，现在至少有20000不丹人患有抑郁症。

但是，在这个国家里，精神疾病仍然是一种禁忌，再加上该国人通常更喜欢传统的"治疗"方法，只有很少一部分病人会去医院就诊。因此，多吉（Chencho Dorji）等心理医生不仅会给病人开抗抑郁药的免费处方，还会提供其他建议，包括如何调整呼吸、打坐、禅修、正念练习等这些佛教保健养生方式。

那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多吉医生的回答听起来简简单单，一言蔽之："社会破裂。"但是，想想整体局面，其实根本不简单。从乡下到首都来打拼的人越来越多，传统的大家庭逐渐走向终结；吸毒、酗酒的人越来越多；家暴越来越普遍；对于未来越悲观......

多吉医生说，"我们仅仅拥有国民幸福指数，并不等于我们就是地球上最幸福的国家。"

多吉医生本人对悲剧并不陌生。他16岁的时候，哥哥确诊患有精神分裂症。这也正是他后来选择专攻心理学的原因。他说，"一家有一个精神病，全家人跟着受苦。"但是，尽管他拿到了五封推荐信，还是苦苦求了官僚机构八年，最终才获得出国研习精神病学的批文。

多吉说，"他们拿我当笑柄，直接把我的申请信扔进垃圾桶。我难过到落泪。"他解释说，那是在三十年前，当时，当官的都更愿意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解决那些有形问题，比如传染病、营养不良。

现在，他和同事忙到应付不过来，海外志愿医师会来不丹帮忙，为期三个月；不丹未来新一代的精神、心理医师正在培训中；卫生部推出了自杀防治计划。

但是多吉医生说，对精神疾病缺乏认识仍然是个大问题。

坎都（Khandu-om）大学期间专攻人类学，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她一边给我们倒茶、一边讲述自己的故事。生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坎都患上产后抑郁症，在沉默中挣扎了大约一年后才寻求救治。

她告诉我说，"那是一场很艰难、很孤独的战役。（抑郁）不需要任何原因，这才是最难理解的。"

她说，志愿医师的帮助挽救了她的生命。打坐冥想让她深深意识到，佛教和医疗可以很好地互补，"它们都有关于如何正确理解自己的心态，菩萨也这样说过。"

坎都希望不丹领导人把精神健康列为头等大事，这就意味着，必须加强全国人民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和认识。她也呼吁其它抑郁症患者不要在沉默中挣扎，尽早寻求救治。

她说，"否则，不丹会失去更多的生命。"文.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