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国联邦统计局日前公布的数据显示,2019年二季度德国国内生产总值环比下降0.1%。这是继2018年三季度衰退0.1%、四季度零增长之后,德国经济又一次出现萎缩。德国政府进而下调了全年增长预期,更有媒体和经济学家预测德国将陷入衰退期。一时间,德国经济成为外界关注的焦点,“德国神话”会就此终结吗?
制造衰退,外贸失速
多年来,说到德国,人们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其超强的制造业及由此造就的经济繁荣。在全球金融海啸及欧债危机肆虐时,德国扮演了欧洲经济“稳定锚”的角色,不仅率先从危机中恢复过来,连年保持较快增长,还实现了财政收支平衡、公共债务稳步降低、经常账户盈余屡攀新高的骄人成绩,成为法、意等欧盟“重债国”的榜样。然而从2018年年中开始,德国经济就开始显现颓势,近期更为明显。制造业首当其冲,表现不佳。
德国央行数据显示,2019年前两季度,德国工业产值环比连续下降4.2%和1.0%,工业景气指数是201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汽车业这个制造业“龙头老大”,2019年上半年产出同比下降了12%,6月单月降幅更是高达25%。戴姆勒、大陆集团(欧洲最大汽配供应商)等汽车上下游企业纷纷下调业绩预期。

6月,机械制造业新增订单量同比下降5%,其中德国国内新增订单降幅达16%,足见其国内需求大幅下降。德国是出口导向型经济体,制造业又是出口大户。在制造业陷入萧条的影响下,一贯繁荣的对外贸易也在失速。2019年上半年,德国出口零增长,与2018年同期(增长4%)相比下滑明显,贸易顺差减少130亿欧元。德国著名智库伊弗经济研究所每月公布的“商业景气指数”,被认为是德国经济的“晴雨表”。
2019年以来,该指数一直低于乐观和悲观的分界线100,且逐月下降,7月已降至95.7。莱布尼茨经济研究所发布的“经济情绪指数”也降至201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显示前景趋恶,民众悲观情绪较高。对此,德国政要纷纷表态,总理默克尔承认德国经济正处于“困难时期”,经济部长阿尔特迈尔认为必须采取正确的措施予以扭转。
德国经济基础好、有韧性,加之德国人总体具备严谨认真、吃苦耐劳的品质,经过长期积累,其经济保持了稳定和健康。但这并不代表德国经济完美无缺,事实上,其一直都存在着结构性缺陷,而政府又没有给予足够重视并予以改善,以致难以应对新形势,拖累了增长前景。
在全球主要经济体中,德国对贸易最为依赖。德国的出口占GDP比重长期超过40%。所谓成也贸易,败也贸易,对外依存度过高,就容易受国际大环境的影响。美国是德国最大的出口市场,对美贸易为德国带来其总贸易顺差的1/5。然而特朗普上台后,德美关系不睦,特朗普更将德国汽车业视为侵害美国利益的最大危害因素之一,至今仍在威胁对德国汽车产品加征关税。
荷兰国际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卡斯滕.布热斯基预测,美对汽车业加税,可能给德国GDP带来0.2%的损失。不仅是德美之间,美国的贸易保护主义已在全球引发负面效应,扰乱了全球市场供需,使得市场信心大幅下降,这也成为损害德国出口的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英国“脱欧”的潜在风险也冲击着德国对外贸易。英国是德国在欧洲的第一大出口目的地,多年来在汽车配件、航空乃至金融领域形成了广泛的联系。英国“脱欧”乱象已持续良久,目前仍前景不明。倘若最终“硬脱欧”,则德英企业将面临关税壁垒、行政壁垒,贸易成本将大幅上升。近期,德英贸易已经大幅降低,4月德对英出口同比下降22%。
德国制造业能力出众,但是经济增长过分依赖少数优势行业,发展并不均衡。德国的机械制造、汽车、化工等行业在全球领先,贡献了经常项目顺差的绝大部分,尤其是汽车业,占据出口总额的1/5。但近年来,德国传统制造业遭受不小冲击,例如大众等知名车企先后陷入“排放门”“垄断门”等丑闻,销量明显下滑,自动驾驶和电动汽车革命也不断冲击传统的燃油汽车业态。
同时,随着新兴经济体制造业水平提升,德国的优势在不断缩小。2015年起,德国联邦铁路公司就开始在中国中车集团采购列车。而此前,该公司基本只从西门子采购列车。与此相对应,德国服务业发展滞后,服务贸易数十年来始终是逆差;金融业不发达,吸纳资本能力远逊于英美。德国长期沉醉于精密制造,虽占据了独特优势,但也错过了时代发展大潮,在信息化时代与中、美等国拉开了距离。德国政要近年来不断重申,数字信息产业已经成为制约德国竞争力提升的一大短板。
德国不仅网络基础设施相对落后,例如光纤不够普及,公共场所几乎没有免费开放的无线网络,电子商务和移动科技也不够发达,没有类似谷歌、苹果、阿里巴巴这样的数字行业巨头。在5G建设、人工智能等高新领域,德国研究力量虽强,但投入实践不多,提升空间巨大。
除了本身固有的缺陷外,欧盟大环境不佳也为德国经济蒙上了一层阴影。德国经济主要仰赖欧盟单一市场,其57%的出口面向欧盟国家,1/3的对外直接投资在欧元区。因欧盟执行共同贸易政策和共同货币政策,德国与其他欧元区国家“荣辱与共”,可谓“一损俱损”。可以看到,自欧债危机爆发以来,欧盟和欧元区经济整体脆弱,即使有所复苏,幅度也有限。
南欧的意大利、西班牙政局不时发生变动。意大利本届政府2018年上台后,与欧盟就预算问题发生争执,造成市场恐慌,舆论甚至担心意大利再度引爆债务危机。2019年,随着全球贸易下滑、需求下降,英、法、荷等欧盟核心国家经济形势均转差,德国很难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独善其身。
经济形势不佳或将引发一系列负面效应。事实上,德国也存在贫富分化加剧、改革推动乏力等问题,只是长期以来经济形势较好,掩盖了诸多社会问题。实际上,2015年难民危机以来,德国民众对政府的不满情绪积聚,加上极右民粹政党崛起,政局稳定性大打折扣。对此,德国政府也有清醒认识。近期,德国政要纷纷对外发声,试图缓解外界的焦虑情绪。默克尔虽承认时局困难,但也声称“未到必须采取措施的地步”。
财政部长舒尔茨则信心满满地表示,政府“有足够手段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有外媒解读说,一旦形势恶化,德国政府将会放弃预算平衡原则来刺激经济。的确,在别国还奋斗在减债减赤道路上时,德国已经连续5年实现财政收大于支,2015年以来一直没有新增债务。
面对自身结构性问题,德国也不是无动于衷。就在2月,德国经济部发布了《国家工业战略2030》,提出减少企业合并的政策壁垒,提升企业规模,打造“龙头企业”,扩大制造业优势。同时大幅提升对人工智能、纳米技术、新材料等高科技及“互联网平台经济”的投入,激发“突破性创新”。
鉴于德国对外贸的依赖短期内很难改变,德国正积极联合多国,试图改善国际贸易环境。例如联合中、日等国组建“最广泛联盟”,反对美国保护主义做法,与英、法一道推动欧元支付体系建设,试图绕开美元的长臂管辖。
在欧盟层面,德国同样致力于维护成员国团结和统一市场,积极推动欧洲基础设施互联互通,加大在中东欧投资,巩固传统“后院”。随着德国人冯德莱恩当选欧盟委员会主席,其在欧盟层面也将贯彻“德国理念”,尽可能推动欧盟和欧元区大环境好转。
例如,德国的失业人口一直在减少,失业率始终维持在5%左右的水平;2019年上半年,德国经常账户盈余1264亿欧元,占GDP比重接近8%,显示德国仍有充足财力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数。因此,短期来看,德国经济尚不至于全面恶化。但长期而言,其必须下决心推动改革,破除结构性障碍,以实现可持续增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