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粤瑛

昂山素季似乎很少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但这次，身处风口浪尖的她，却主动接受了凤凰卫视的访问，虽然有些意外，但其实也是有迹可寻。这位昔日的民主女神，由于缅甸若开邦罗兴亚难民问题，目前正受到西方各大媒体的口诛笔伐，成为众矢之的。这一次，她将目光转向了中国。

采访昂山素季的前一天，她刚刚就若开邦冲突问题，发表了全国电视讲话，在讲话中她强调，种族和宗教问题相当复杂，不可能指望一个刚上台只有十八个月的政府，能在短期内解决所有的问题。

抗衡国际压力 接受中国媒体采访

但是，她并没有指责军方在冲突中的作为，也没有承认罗兴亚人是缅甸公民，这些，都没有让西方社会满意。事实上，昂山素季本人也很清楚这一点，故此，争取其他国家的支持，以抗衡国际社会给予的压力，正是她接受中国媒体采访的主要目的。

我们的采访是在缅甸首都内比都的外交部进行，记者在进入采访场地前，需要进行严格安检，这是可以理解的，目前缅甸国内此时也正流传着各种恐怖袭击可能发生的消息，以至于人心开始出现浮动，有关政局不稳的流言也正在蔓延。其中有一个消息就是指军方对昂山素季上台后，压制军方的各种权力感到不满，并一手制造了此次若开邦罗兴亚人的危机，并想趁昂山素季九月初应该去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时，一举推翻现政府，再度实现军人掌权。

不出席联大会议事出有因

由此可见，内外交困的昂山素季，应该一点也不轻松。可在面对我们的采访时，她却显得依然故我的自信。「我不去纽约，是因为我的国家现在需要我，而且我也不是一定要去到那里，才能让国际社会听到我的声音，我在这里接受你们的采访，一样可以做到。」

虽然此话有些傲气，但这一点昂山素季确实没有说错。当她决定就若开邦问题发表全国电视讲话，世界各国的媒体立刻蜂拥而至，讲话的现场，邀请了所有驻缅甸的各国使节及联合国联构的成员，并在讲话结束后，与他们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会晤，以解释缅甸在此问题上的立场。各国反应如何尚是其次，昂山素季的个人号召力，确实鲜有人能比拟。

改变人民想法 最为困难

采访一开始，昂山素季自然是再次强调了缅甸若开邦种族和宗教冲突所发生的复杂性，认为各国应该理解缅甸政府正在努力使局势和缓下来，而不是火上浇油，令到局势失控。「我们希望能保障人民的安全，在不使用武力的情况下，在尊重人权的情况下，要做到这一点，是很有挑战的。当然，我认为目前最困难的，是改变人民的想法，让他们能和谐、和平地生活在一起，并尝试互相了解，而不是互相争斗，以恐惧憎恨作动力」

理想和现实，永远都存在着差距。昂山素季口中的和谐与和平，实际上在缅甸这个多民族的国家中，几乎没有实现过。在过去大半个世纪中，种族矛盾，武装冲突时有发生，无论是军政府时期还是走到了民选政府，缅甸的内部从来没有实现过真正意义上的和平。而中国作为缅甸的邻国，边境和投资也经常因此受到牵连和影响。

面对这个问题，昂山素季的回答简单直接 : 「不能把和平、安全跟发展区分开来，我们必须要和平稳定，才能向潜在投资者保证，他们的投资是安全的，我们必须合作，才能达致这个目的。」

自昂山素季领导的政府上台后，虽然安全局势没有得到明显改善，特别是缅北地区至今仍有武装冲突，但同时中国的一些大型投资，也先后受到了阻碍，特别是密松大灞，在缅甸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影响下，至今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密松大坝 中缅关系绕不开的结

对于密松大坝，昂山素季在采访中并没有详细回答记者的问题，只是称有关的环境估评目前仍在进行，待这些工作结束后，政府才会综合考虑得出最终的结论。事实上，其结果不外乎是两个 : 一是永久停建密松大坝，但缅甸政府必须就此作出巨额赔偿，金额可能高达数十亿美元，也让人不得不怀疑目前缅甸政府是否有此财力。二是在一定环境评估监督下，有条件地让工程上马。但这样以来，昂山素季领导的政府，势必要面对受工程影响的民众反对声音，以及国内越来越强的不满人群。

不过，密松大坝问题久而未决，始终是中缅关系发展中的一个结，如何化解，就要看缅甸政府是否有足够的智慧了。

昂山素季 : 中国的理解至关重要 !

至于昂山素季当下，最主要的还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若开邦冲突和罗兴亚人问题。事实上，在缅甸处理若开邦冲突问题上，联合国曾要求就此进行谴责，遭到了中国和俄罗斯的反对，这使得缅甸不至于在国际上更为被动。而中国更是鲜有地明确表示 : 支持缅甸政府为解决若开邦冲突所作的努力。这种支持对昂山素季来说，至关重要。

「我们跟中国的友谊有着悠久的历史，我很感谢中国的理解。我们面对的问题极为复杂，并非一夜之间可以解决。这份理解比其他什么都重要，我认为中国也明白为什么我国需要和平。我国需要和平，是为了让人民能够得享繁荣。没有和平我们就没有繁荣。」

可以看出，昂山素季说出感谢中国理解这番话，确实是真实而发自内心的。因为环顾世界，包括联合国和几乎所有西方国家在内，都在简单而粗暴地一味指责昂山素季没有站在人道和人权的立场，面对罗兴亚难民问题，这不得不说，对昂山素季一直以来的民主女神形象，蒙上了极大的阴影。

可是她为什么这次会站在了所谓西方普世价值观的对立面？是什么让这位出身高贵，接受了整套西方教育及价值观，并长期被国际社会捧为民主之光的女神式人物，一反过去坚持的理念呢？

没有和平乱局有利于谁？

「没有和平，对任何国家都没有好处。那些认为乱局有利于他们的人，到底作何想。起码我不是持这种想法的人，也不认为中国会这样想。」昂山素季在此问题上的理念其实简单而清晰 : 用武力解决若开邦问题，不可能达至和平。同时，一味地同情罗兴亚人而忽视其发动的恐怖袭击，也是无视事实。而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局势和缓下来，这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判断。

如此，中国在此问题上采取支持缅甸政府的态度，也并非如某些言论所称，是投机所为，是纯粹为了拉拢缅甸对抗西方。换句话说，那些寄望昂山素季作为民主人权领袖而无视缅甸可能出现内乱的西方国家，又是否会为因此而出现的乱局，承担任何后果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后记

作为新闻记者，认为任何华丽的词藻，在事实面前都会苍白无力。八年前第一次去缅甸采访，当时昂山素季仍然被军政府软禁，人民几乎处于赤贫状态，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那些一谈到政治就惊恐万状的民众的面孔，让人永远无法忘记。

八年后，面对面地听着如今已是国务资政的昂山素季谈论她的治国理念，无论是赞许还是指责，都能泰然以对。

跟她握手，感觉她的手很小也很无力。从握手的力度，根本看不出，这个女人体内蕴藏着多大的韧力，更不像是一个可以被软禁十八年，抛夫弃子从不悔然的人应该有的力度。可是，她做到了。不过，今天她掌握国家，是否比接受软禁更难？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将她捧为神的，是这个世界。将她拉下神坛的，也是这个世界。其实，她从来都不是神，她只是一个人，一个认为自己属于国家的女人。

如今已是 72 岁的她，有一点可以几乎肯定，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后退，因为，她早已没有退路。从生命的时间和政治的生涯来看，她，即便失败，也犹荣！